肖雅就坐在媽媽的床邊,痛哭了很久,肖晴和爸爸也在邊上不住地流淚。
媽媽一直是他們的主心骨,幾十年來,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媽媽在做決策。但從今天起,他們只能三人抱團了。
媽媽從生病到去世,肖雅一家都沒告訴親戚們,這是肖雅和肖晴的決定。因為,在她們兩個看來,親戚二字對她們來說已如同是陌生人。
她們在老家時,與親戚們往來不多。來上海十多年,或許是距離的問題,他們一家與老家的親戚漸漸沒了來往。
媽媽偶爾會通過電話與同輩人聯系,而逢年過節,晚輩們會給媽媽打個電話拜個年、問聲好。
僅此而已。
肖雅姐妹更是與他們陌生到了極點,沒有任何的聯系與往來。
因此,她們兩個從媽媽生病起就決定不對任何親戚提起,現在媽媽去世了,她們也決定自己來辦理后事。
等大家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之后,肖晴說要給殯儀館打電話了。
肖雅弱弱地問:“讓咱媽在家里再待待吧?”肖晴說還有兩個孩子,不能讓他們看見。
肖雅很想讓媽媽再在家里待幾天,老家有在家里為老人守靈的習慣。但肖晴說得也很有理,她們覺得孩子們不能看到去世的外婆。
因為當初她們的外婆去世,爸爸和媽媽去參加了后事的料理,媽媽沒讓她們參與。
他們也早就跟劉哲說好,孩子們醒了,劉哲就帶他們出去玩。
肖晴打過電話后,劉哲便帶孩子們離開了家。半小時后,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便來了。
他們帶了黃色的袋子,鋪在床邊上,然后對媽媽說了句:“老人家,驚擾了,您走好?!闭f完,便把媽媽抬進了袋子,然后拉上了拉鏈,抬了出去。
肖雅怔怔地看著他們操作,拉鏈拉上的那一刻度,肖雅渾身發抖。肖晴和爸爸都哭了,但她卻沒有。
她被嚇傻了。
肖晴和爸爸都跟在工作人員后同走了出去,肖雅卻沒跟上,她的腿腳、反應都沒跟上,直到肖晴叫她:“姐,你快點啊兒,一會兒就見不了咱媽了!”
肖雅回過神來,她快步挪出家門。
她走到公寓門外時,發現媽媽已經被抬進了車上的金屬箱子里,蓋子也蓋上了,她嚎啕大哭。
肖晴和爸爸早已哭成淚人。
小區的花園里有很多鍛煉的老人,他們都駐足看向這里。
車門關上了,車子啟動了,媽媽被帶走了。肖雅想攔住車子,但她沒有那樣做,她想追上車子,但她也沒那樣做。
她只是難過地哭著,流著淚。
肖晴拉著她的胳膊,把她拖回了家。
回到家,爸爸去整理床鋪,一邊整理一邊哭。而肖晴卻很理智地對爸爸說:“爸,我們倆出去辦消戶手續了。”
爸爸點了點頭。肖晴和肖雅去洗了臉,然后便出門了。
一路上,肖雅就像妹妹的小跟班,跟著妹妹去居委會、社工醫院開證明,去派出所銷戶。
辦完后,她們沒有回家,肖晴帶肖雅去了自己醫院的殯葬處,與人商量媽媽的后事。
經過商量,他們最終決定三天后媽媽火化。
這一天,肖雅都在恍恍惚惚中度過,兩人到下午才回到家。
回家前,她們先去了一趟肖晴家,去收拾媽媽的衣服。肖晴說很多衣服都還很新,想留下,肖雅卻說再新都要扔掉,這是風俗。
其實,她是怕肖晴睹物思人。而她口里的風俗,只不過是她從網上查來的而已。
姐妹倆回到家,皮皮和可可都撲到了她們的懷里。他們問:“外婆呢?外婆怎么沒在床上?”
肖晴回答:“外婆去醫院住院了?!?
可可問:“那我們能去看外婆嗎?”肖晴回答說不行,可可又問為什么,肖晴說外婆病得太厲害,不允許探視,好了就會回來。
那天晚上,肖雅半夜聽到哭聲,她開始以為是做夢,仔細聽了一下,是肖晴的聲音。
她起身后,看到肖晴坐在床上在小聲哭。
她走到肖晴身邊安慰她,肖晴哭著說:“咱媽肯定很冷,咱媽一個人在那兒?!?
肖雅說:“那已經不是咱媽了。”她感覺媽媽肉身走了,魂靈還在家里。
肖雅又陪肖晴說了會兒話,肖晴才情緒穩定下來,躺下了。肖雅也回到了自己的被窩,但她卻再也睡不著。
她內心充滿了恐懼,殯儀館、火化這些字眼對她來說太可怕了!
接下來的兩天,姐妹倆每天強顏歡笑陪著兩個孩子。孩子們有時還會問起外婆,她們兩個還是沒有說實話,只是告訴她們外婆去治病了。
1月3日,劉哲請假在家照顧皮皮和可可。肖雅、肖晴和爸爸去殯儀館。
他們一大早就趕了過去,肖雅一路緊張到全身發抖。肖晴知道姐姐膽小,一路都拉著她的手??唇憬愣兜脜柡r,她會安慰地說:“姐,別害怕,有我在呢?!?
當肖雅看到媽媽被推出來時,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看著那閉著眼睛的媽媽,臉也完全變形的媽媽,不住地哽咽起來。
她又開始不停地跟媽媽說話,都是寬慰的話。
雖然媽媽離世時閉上了眼睛,但她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的堅挺,媽媽平時的堅強與倔強,肖雅知道媽媽不甘心。
當棺材被合上時,肖雅徹底崩潰,從此,她永遠也看不到媽媽了!
當媽媽被推進火葬的房間,她跪在鐵門的外面,放聲大哭,大聲地叫著:“媽,媽……”
她以后再也叫不了這個字了!
肖雅和肖晴、爸爸去休息室等候時,肖雅一直在流淚,雖然沒有了哭聲,但她內心的崩潰沒有結束,肖晴來勸她幾次,她都無法忍住淚水。
最后,還是肖晴去接了媽媽的骨灰盒,抱在手上,肖雅不敢,她看著就腿軟。
他們把媽媽的骨灰盒存放在了肖晴的醫院。因為上海有風俗,要冬至那天下葬。
存放的時候,肖晴沒讓肖雅跟進去,她知道姐姐害怕。
回家的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氐郊液?,肖雅看到了一個袋子,她再次失聲痛哭。
那個袋子里裝著媽媽離世前穿過的衣服,其中有一件是肖雅新給她買的毛衣。
那是因為有天晚上,肖雅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媽媽在屋里走來走去的時候,摸到媽媽的手有點涼,她蹲下來問媽媽:“媽,你冷???”
那時,媽媽已經基本不會說話了,她顫抖著說:“冷!”
肖雅給媽媽又蓋上了一層很厚的毛毯,媽媽的手才暖和起來。第二天,她便去優衣庫給媽媽買了這件全羊毛的毛衣。
肖雅買回新毛衣后,立馬給媽媽穿上。媽媽雖然沒說什么,但肖雅知道媽媽暖和了。
現在這件毛衣還在,媽媽卻沒了,毛衣上還留著幾根媽媽灰白的頭發。
媽媽陪伴、照顧她30多年,但在母親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點點消逝殆盡,無能為力。
她為母親做的不過是洗了幾次澡,擦了幾次身體,喂了幾頓飯,洗了幾次衣服。
肖雅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痛苦與悲哀!原來生命不過是一場消耗,油盡燈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