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著夾著一片片飛旋的雪花，單霄和往常一樣佇立于在府邸門口，把守著虛擬最高指揮官私人住所的最后一道關卡。

這里的天氣完全是由府邸主人操控的，他可以使這片小小的天地飛起雪花，無論屋外是春暖花開還是烈日炎炎。在他的領地，他擁有無上權力。

單霄不喜歡雪，尤其是這樣令人絕望的風雪，這總讓他想起那個記不清幾百年前的雪夜，他和姐姐蜷縮在一起，盡可能讓自己身上的熱量流逝得稍微慢一點點。

他在那個夜晚再也沒有醒來，直到被重新賦予了新生。

他已經不具備人類那般的體感了，不會再被凍得趔趄，也不會再困倦中漸漸失去意識。

但他仍然相當討厭雪，或者說，是扎入心底的恐懼。

單霄偷偷往府邸主人房間的方向瞄了一眼，把身子門口挪了挪，在石板地上坐下，將長槍往膝蓋上一橫，任由自己蜷成一團。

盡管他知道姐姐就在那幾間亮著燈的裝潢華麗的房間里，他卻覺得離她好遠好遠。

……

任真發現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順利一些。

“肖紀彤給我發來訊息，告訴我有條秘密隧道通往虛擬最高指揮官的莊園內。”

“她還給我開通了顯示權限，我可以看到這座莊園內所有活物的位置。”

隋欣把手腕上戴的顯示器給任真看，屏幕上是零零星星的紅色亮點，其中他們走的地下隧道可以避過絕大多數莊園內的巡查。

任真仿佛看到了各種電影大片里的場景，那些想象中未來特工的裝備，此刻竟在他眼前得以展現。他也不得不感慨肖紀彤的實力，在聽說隋老大要直接涉險時，肖紀彤一改之前的漫不經心，幾乎是傾囊相助。

“但是這里，府邸唯一的入口，我繞不開。”隋欣指著地圖上大門位置的紅點，“你最好不要考慮翻窗戶之類的操作。你跟不上我，容易出現紕漏。”

隋欣說得直白，任真也不得不認同她的說法，畢竟這方面她才是行家。

“我可能會考慮直接突入，不過也有風險，看對方身手了。你只管幫我看好周圍沒有援兵把我圍住，應該就問題不大。”隋欣臉色有些凝重，她開始活動著自己的關節，檢查所有武器防具是否功能正常。

“等等。”任真下意識問道，“在虛擬最高指揮官的府邸，我們能夠遇到有智慧的虛擬角色吧？”

“怎么？那不是比不會用腦的怪物還麻煩嗎？”隋欣聳聳肩，“一般他們不會愿意和你交流的，他們痛恨人類。”

“不，我是說……”任真點開地圖，切至肖紀彤導出的府邸門口的實時影像，“我看看啊，咦？這個是不是……”

“怎么了？”隋欣不解。

“我認識他。”任真指著門口蜷坐著的那個身上落滿雪花的身影，那是一位手持長槍的少年，看起來似乎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正在托腮沉思著。他的身上泛著一圈圈銀光，那是虛擬角色成像的特有標識。

比起外面的世界竟然切換了個季節，任真更驚訝的是在這里遇見這位少年。

虛擬角色如何在現實中與人們自然地溝通交互，如同真人朋友一般，這個問題任真也考慮過很久。不過此時此刻，他從虛擬怪物以及這位少年身上倒是獲得了些許啟發。他們此刻不僅僅是海屏先生婚禮上那種普通的投影，他們甚至已經獲得了所謂的“觸碰感”，最好的證明就是他們可以傷害到真實的人類。

任真看到那位在雪夜里蜷縮著的少年虛擬角色，心情有些復雜。他知道，這位名叫單霄的少年，正是活躍在他那個時代的一部熱門小說中，曾經也是這樣凄慘地死去。任真并非小說愛好者，但他卻仍然沒有抵住這波熱潮，可見當年的影響力之大。

單霄在那部小說中作為女主的親弟弟，年少時和女主角相依為命，兩個孩子父母雙亡，只得進城討生活，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然而在一個寒冷的雪夜，單霄將唯一的大衣讓給了他的姐姐，自己則永遠地陷入沉睡，死在了16歲生日的凌晨。女主悲痛至極，自此之后便決心在貴族權勢圈中扎根，徹底掌控自己的命運。

單霄在全書中并不算重要角色，只存活了短短幾章，但他的死對讀者來說也是相當心痛的一個片段。因此，單霄也勉勉強強取得了進入現實世界的資格，獲得了如今的形態。

不論如何，任真都不能相信單霄這樣的人物也會被磨盡了善的一面，變得和其余虛擬怪物一樣，只剩下殺伐之意。

“隋欣，你的通訊器有可能給虛擬角色發送信息嗎？”

“可以，但一般沒人會這么做。”隋欣嘟囔著，還是把通訊器交給了他。兩人此時正躲在昏暗的地道內，通訊器那一點幽光竟然成了這里唯一的光暈。

任真毫不猶豫地打起字來，發送。

【你好，單霄，很高興認識你，我的名字叫任真，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他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被識破，他甚至覺得，作為虛擬與現實的聯通研究啟動者，或許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還算熟悉親切。

片刻后，他收到了來自對方的回復。

【你是人類嗎？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真是抱歉，我讀過的書不太多。唔，我不常跟人類交談，即使在戰前也是。我討厭他們看我的眼神，他們總把我當成個可憐小孩，感覺怪怪的。】

任真能夠理解單霄的意思，同時也意識到一些之前他和隋欣都沒有考慮過的問題。這些虛擬角色自從降臨于世，就自然而然地被人們以有色眼鏡看待著。人們將自己的閱讀體會強加于他們，讓他們反而被迫承受了些許異樣的眼光。這一點，恐怕即使是之前隋欣完成的立法也難以規避。

【我明白。但我覺得你是個英雄，你很善良，也很勇敢。】任真這樣回復道。

【不……我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我沒上過學，長得很瘦弱，還總被欺負。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在那個時刻，我只是下意識在逃避，我希望活下去的是我的姐姐，抱歉，我不知道該怎么去描述……】

單霄回復中的語氣越發低落。

他看起來和人類似乎沒有什么兩樣。

這個念頭在任真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連自己都覺得驚詫。即便是他，也不能做到完全拋開文明的隔閡，他為自己下意識的想法感到愧疚。

正在任真考慮如何措辭回復的時候，他又收到一條來自單霄的信息。

【謝謝你，先生，但我還在執勤。如果可以的話，我要接著站崗了，我必須守好這里！或許這是我現在存在的全部意義了……】

【等等，我想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如果只從你自己的想法看，你會痛恨人類嗎？】

這次任真等了很久才得到單霄的答復。

【我很喜歡我的創作者，我能感覺到他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他在創造我們的時候，傾注了他的愛，我愿意為他付出我的全部。但是其他人類嘛……我不確定，老實說，他們給我的感覺并不算很舒服。嗯……我的創作者也希望我去為他們出力嗎？】

【謝謝你，單霄。】

任真敲完這段文字，深深嘆了口氣。

果然單霄一點也沒變，他永遠是書中那個善良的小少年。

他還是那樣為他人著想，可是那些把他當作工具的人類，真的值得他去這樣對待嗎？

任真突然覺得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