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發明創造的談判相當順暢，阿斯塔希望任真允許人類軍隊批量生產該武器，任真答應得很爽快，條件只有開放聯合國關于虛擬與現實所有資料的訪問權限。在生死存亡面前，那些幾乎沒人去研究的資料變得無關緊要，阿斯塔也不會捂著不放。

而任真也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請問，您對于這場戰爭的矛盾問題是怎么理解的呢？”

其實任真已經大致了解了曾經的那些故事，在虛擬角色為了爭取自由權利街頭游行的時候，遭到了人類政府組織的殘暴鎮壓，大戰一觸即發。

可是站在三百年前以及末世的時間節點，他確實無法看清其中錯綜復雜的關系，他很希望聽到更高層的立場，或者是翻閱歷史上的詳盡記錄，尋找雙方最基本最實際的沖突，找到可操作的點。

“這個問題——”阿斯塔沉吟了一下，轉向身旁站著的小吳，“小吳，你什么想法？如果刨去后續虛擬角色帶給我們的破壞不談，只談最初的矛盾。”

“嗯……我支持虛擬角色有一定的權利，不應該被這樣粗暴對待。但是我也一定程度上能理解當時人類的決定，他們覺得自己賦予了它們的生命，創造它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服務人類。”小吳若有所思道，“然而如果不是為了服務，不是為了使這個社會運轉更好，那又為何要把它們帶到這個世界上呢？

“這種問題只能怪任真那個缺德玩意兒了。”迪恩哼了一聲，抱怨道，“天知道這老哥怎么想的！”

任真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愣怔了一下，隨即無奈地想著自己似乎也沒有反駁的意義，的確很多事情都是出于自己的考慮不周，還將來自三百年后的隋欣卷了進來。在這個世界，他也聽過一些對自己的議論，他心里相當煎熬，卻始終思考著事情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發展成這個樣子。

他堅信最初他的初衷是出于好意，他希望虛擬角色可以使用他們的能力去拯救一些危機時刻，他希望虛擬角色可以陪伴人類帶來歡笑，卻沒有想過事情會演變到戰爭這一步，人類走向全面潰敗，而他則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隋欣是怎么想的？”阿斯塔仍然沒有著急發表意見，而是繼續詢問一直沒敢插嘴的隋欣。

“我……”隋欣注意到任真的神色似乎不太對，雖然不知道是由于什么。

“抱歉，我可能沒辦法給您一個妥當的答案。”隋欣慚愧地望著阿斯塔，語氣緩慢而堅定，“我對戰爭史的了解沒有那么清楚，我很難絕對理智地想象過去的事情，我無法忽視虛擬怪物給人類帶來的苦難。”

這是任真頭一次聽到隋欣以一名末世人的身份闡述她真正的想法，不帶任何與任真感情相關的影響。任真只覺得心被狠狠地揪在了一起，他全然理解了那時候隋欣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情對他揮出了匕首。

她的家園，她的朋友，她的恩師，他們從最初便降生在這樣殘破的世界，他們質問那個名叫任真的罪人為何降下苦難，再正常不過了。任真想起自己一些所謂的為了發展的言論，就像是堂而皇之地再往他們的傷口上撒了把鹽。

可是隋欣她又收起了匕首。

來自末世的刺殺者，選擇了去相信一位歷史罪人。

她究竟是背負著什么樣的壓力啊。

任真很想去安慰隋欣，然而他們現在只是半生不熟的關系，隋欣也沒有這段記憶。

【如果你的研究帶人類走向了毀滅的深淵，那么你還會這樣堅持嗎？】

任真想到，曾經的隋欣下意識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卻又立馬補充道，這僅僅是個類比。她甚至不忍心讓任真知道她所經歷的過去、人類的未來，她不想讓任真對此產生顧慮。

他那個時候只顧自己的研究，再加上對未來一概不知，恐怕忽略隋欣的感受已經太久了。可是隋欣仍然一如既往地相信他，愿意和他一起去賭一個人類的未來。

【那么，你……可以繼續這樣相信我嗎？我可能還會遇到這樣的麻煩，我的研究可能還是見不得光，我——】

【你就是未來的光。】

當曾經的這一段對話涌入任真的腦海，他甚至有了流淚的沖動。

可是他咬咬牙克制住了，高仰著頭不讓淚水滑下，他絕不能此刻在阿斯塔以及兩位助理面前失態。

這一次，不光是隋欣，恐怕屋里的其他幾人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阿斯塔囑咐小吳和迪恩兩位助理帶隋欣到處逛逛，單獨留下任真。

當門被緊緊關上，屋內僅剩阿斯塔和任真，這位眼光毒辣的女性領導人也不再藏著掖著了，直接單刀直入。

“怎么了？覺得這個世界和您想象得有點不同，大科學家？”阿斯塔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語氣微微上揚，滿是諷刺。

“您還是繼續稱呼我為歷史罪人吧，我擔不起。”任真苦笑道，“不過，現在我就是承擔責任來了。”

“那行，您聽好。”阿斯塔聽完任真的話，正視著他的眼睛，展開了話題，“當年的思潮無非就是那幾種，小吳提到了其中一種虛擬服務論，有些人認為虛擬角色本身就應服務于人類，因為它們由人類創造。這也是當年政府在鎮壓游行的虛擬角色后，希望給大家灌輸的思想。”

任真掏出紙筆，飛速記下了虛擬服務論。

“還有財產論、著作所有權論，在當時都是比較流行的，你可以著重看一下。”阿斯塔接著講道，“也很好理解，認為虛擬角色是人類的所有財產的，認為作者對于虛擬角色有支配權力的。”

“而人權論則是當時的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主張，他們支持虛擬角色維護他們的權益，認為應當把他們當作人類等同對待。”阿斯塔嘆了口氣，“可惜這種主張在落日談判后就徹底消失了，持有這種觀點的人被迅速定義為人類的內奸，這種聲音漸漸消失了。”

“等等——”任真發現了關鍵點，“您所說的落日談判，可以詳細講一講嗎？”

“那是人類方和虛擬方的最后一次談判，之后的結果您也看到了，全面開戰。”

“可是，為什么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詞？”任真疑惑地皺眉，“我這些天也看了很多資料，可是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提到這種關鍵轉折點。”

“因為覺得恥辱吧，人類的恥辱事件，人類決策層的恥辱事件。”阿斯塔搖搖頭，“我很遺憾這么說，那次談判保密級別相當高，最終人類卻敗下陣來，被迫開啟軍事交鋒階段。”

“那談判地點呢？”任真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已經沒有記載了。”阿斯塔嘆息道，“現在我也僅僅知道，代表人類談判的那位，在失敗后直接選擇了自殺，他無顏再面對寄托眾望的人們。”

“他甚至什么也沒有留下。”

任真很難想象那位談判者當初是怎樣被眾人擁護著出征，又經歷了什么樣的打擊，才做出如此決絕的選擇。他又不由自主想到了隋欣，當年隋欣作為肩負人類文明希望的殺手出征之時，也是這樣的嗎？

“……我知道了。”任真暫且止住自己的思緒，點點頭，“謝謝您愿意告訴我這些。”

“不客氣，說實話，在認出您之后，我著實吃了一驚。在這個時代，大概沒人會對任真這個名字抱有好感。”阿斯塔將他送出房間，卻是話鋒一轉，“不過我還是那句話——”

“無論是誰，只要有希望拯救陷入危機中的人類文明，我這里的大門都會為其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