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太對勁。
今天他竟然已經第三次走神了——他將一行最簡單的代碼敲錯了,還反復查了好幾遍,改了幾個地方發現無濟于事,最終找到那個可惡的亂碼。
這種東西以后交給隋欣查吧,真是頭疼。他郁悶地想著,真可惜隋欣不懂代碼。
隋欣不光是不懂代碼,電腦和手機她都用不太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任真想當然地覺得,隋欣連社會身份都剛剛辦下來,一個黑戶想要受到完整的教育太難了,再加上隋欣擅長的技能太可怕了,他簡直不敢想象隋欣之前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
任真也不是沒有試探性地問過隋欣的過去,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僵硬。
“一直在訓練某種技能。”她含糊地答道。
就是暗殺嗎?身邊真的有這種從小培養的,傳說中的殺手機構?
任真雖然好奇,卻不敢多問,免得被直接滅口。
隋欣太神秘了,她好像就是突然闖入了自己的生活,這世界之前根本都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跡。不過想來也是,這種組織肯定不能留下行動痕跡的吧?
“然后任由他們變壞。”
任真又突然就想起隋欣這句話來。
他承認隋欣說的有一定道理,可是她為什么如此篤信這種虛擬角色的黑化,仿佛親身經歷過似的?其他人在聽到他的想法之后,第一反應通常是“你這做不出來的”“太離譜了”,只有隋欣從未懷疑他能不能做出來,只覺得后續發展控制不住。
她好像就確信這個技術會走向最壞的結局一樣。
現在任真終于意識到是什么不對勁了。
他覺得今天屋子里寂靜得可怕,沒有了身旁的人聲,他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隋欣一大早出去,這都下午了還沒回來。她這是去哪里了?她在做什么?
今天是周末,他也并沒有要求隋欣加班工作,她不在家其實不是什么問題。
任真打心底里覺得,自己去仔細考慮隋欣的行蹤挺奇怪的,一個成年人,有點自己的事情明明很正常,她又不是非得無時無刻不待在自己旁邊。
“變壞。”
任真只感覺隋欣曾說過的話在耳旁回蕩,他總覺得隋欣還知道些什么,搞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這個念頭在腦中盤旋不散,甚是揪心。
這樣下去真的很影響效率,任真心想,有什么問題不如直接解決。
不就是想知道隋欣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她去干什么嘛——
“嘟——”
任真撥通了隋欣的電話。隋欣之前居然連部手機都沒有,她現在的手機還是任真給她找的不用的老款。
任真記起,隋欣顯然沒用過手機,非常不熟練,但她看到手機的眼神,并不像是看新鮮事物的好奇,反而略微有點嫌棄。她只是輕輕劃了幾下,皺了皺眉,道了聲謝謝就揣回口袋里了。
任真越來越覺得隋欣深不可測,莫非他們組織有更黑科技的設備?搞得他自己還挺想領略一下的。
“喂,您好。”隋欣那邊接通了電話。
“噢,隋欣啊,是我。”
“嗯我知道,什么事啊任真?”隋欣的語氣有點詫異,任真實在是不常這樣打電話。
“我……”
我很想知道你現在在忙什么。
我很想知道你一個月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隱瞞了什么。
可我應該怎么問出口呢?這些問題有些越界了,作為彼此獨立的成年人,任真至少明白,這種隱私并不能直接打探,畢竟——說到底,隋欣在做什么,這關他什么事呢。
任真舉著電話,完全找不到平時提起自己研究的時候侃侃而談的氣勢,他就這樣非常反常地卡了殼,尷尬至極。他甚至覺得自己冷汗都要下來了,他就不該這么沖動,他在心中痛斥著自己非理智的行為。太不對勁了,我這是在做什么啊……
“誰啊?”
隋欣的電話那邊隱約傳來一個語氣微微上揚的男聲,讓任真心里一緊。這又是誰?
“沒事,一個朋友。”任真聽見隋欣這樣隨口答道。
任真覺得隋欣沉浸在她的小圈子里,而自己反倒成了那個局外人。
可是,這不正常嗎?為什么她不能有點社交?任真再次反問自己,越發覺得自己的煩躁沒有來頭。
“任真,你到底有什么事?”隋欣那邊語氣越發不解。
電話里隱約傳來一男一女的交談,什么“合理需求”,什么“必須明確”,模模糊糊聽不清楚,爭論還挺激烈。任真不知道他們在爭論什么東西,也不知道隋欣為什么要參與這場討論,他只覺得在糾結這些的自己大概是腦子出了點問題,可能是研究的精神壓力太大了。
“回來再說吧。”任真悶悶地掛了電話。
為什么隋欣會這么影響他的心情呢?為什么他這么想搞清楚隋欣在做什么、之前說過的話,是科研需要,還是摻雜了些其他不明不白的心思?
任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陷進去了,但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越陷越深。他必須承認自己的好奇和探究欲望,可是這通常就是情感走向失控的前兆。
而另一邊的隋欣也舉著被掛斷的電話發起愣來。
這太奇怪了。任真怎么了?
這不像他!
隋欣明顯感覺任真很不對勁,他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子猶豫,甚至是支支吾吾、羞于啟齒——隋欣從來沒想到這些詞會跟任真搭邊。本身信念那么堅定、平時懟自己氣場那么足的科學家究竟在糾結什么?
可是,你才認識他一個多月!隋欣告誡自己,不要瞎判斷下結論!
但任真這家伙明顯有話要說,他想說什么呢,又為什么說不出來?他掛掉電話的時候語氣相當冷,他生氣了?可是他又在氣什么呢?
隋欣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出去瞎混后被女朋友甩臉還摸不著頭腦的渣男——咦,這個比喻好像怪怪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啊!
“隋欣,我們繼續?”剛剛還在一旁討論的凌遠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回神,明源也重新拿起手中的筆準備接著寫提綱。
“哦,哦好。”隋欣心神恍惚地應著,卻發現自己的注意力被剛剛任真那通莫名其妙的來電引去了一大半。
“你應該先列出虛擬角色會有哪些合理需求!全列清楚我們再討論。”
“我怎么知道?那是因人而異的吧,不對,因物種而異!大象和超人的需求能一樣嗎?”
“那至少也要進行物種上的劃分。”
“……”
凌遠和明源還在爭論著,隋欣不知不覺開始走神了。
今天早上走得有點急,似乎沒有告訴任真一聲就出門了。周末按說不是我的工作時間,他有急事找我,還是單純無聊寂寞了?
她搖搖頭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任真如果有急事早就直說了,可是如果沒有什么事的話,像他這樣的居然會放下研究事業去體會無聊和寂寞?
隋欣實在想不通任真在想什么,這讓她一頭霧水,有點煩躁。可是更心煩的事情還在后頭,她的思緒再次被打斷,因為爭執聲越來越大。
“明源,你能不能稍微認真對待一點,我們在做很重要的工作!”凌遠不滿地提高了嗓音。
“我忍了好久了,靠,凌遠,我就不明白了——”明源也被磨得沒了耐心,失去了最初的禮貌與好脾氣,“一個小說設定,我理解你們想做出完整的世界觀,我平常也是對我的世界相當認真的人,但摳這些法律細節到底有什么意義,難不成主角要把法律全觸犯一遍嗎?”
“你好好想一想!這要只是個普通的小說,我會把下班后的時間都搭進去,就為了研究這嗎?”凌遠反駁道,言辭犀利。
“什么意思?小說它就沒價值,不值得勞您大駕了是吧?”明源語氣里帶著嘲諷,外加淡淡的怒意,“可你現在又在做什么呢?”
“你不要瞎轉移話題!”
“別吵了!”隋欣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兩人的爭執,“我……”
兩人安靜下來,眼底的憤怒卻未消。
“抱歉,我有點亂。也許我們都應該冷靜一下了。”
隋欣頭疼地緩緩站起身來,想要揉揉一旁的黑貓阿英的腦袋,卻被黑貓下意識閃開了,她只好把手尷尬地收回。
平日里,這樣的動作必然伴隨著明源的兩句調侃,但顯然這時候的小說家完全沒有這個興致,氣氛降至了冰點。
“沒有沒有,我……”
身為房間的主人,明源終究還是覺得不妥,企圖圓兩句場面話,卻被隋欣疲憊地揮手打斷了,她已經不想去解決今天的矛盾了。
“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吧。”
推門而去的那一刻,隋欣的心跌至了谷底。任真突如其來的情緒、凌遠和明源的爭執都讓她覺得格外的無力。
如果連現實的利刃都抗不過去,又談何改變未來?
此刻她只想找個僻靜的角落,一個人坐一小會兒。平日她并不抗拒熱鬧與歡聚,但此刻她需要一個冷清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讓自己的心重新變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