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是！江桃吃起來脆甜，吃過嘴里不留渣，比外頭那些桃子好的不是一點半點。不信你可以去問劉婆子，以前我爺爺種的桃子，還當成禮物送給紅軍呢。我的江桃再過一個多月就要熟了，到時候你吃吃就知道了。”老孫頭說著咂巴了一下嘴，好像在回味江桃的美味。

池云云繼續虛心請教道：“既然江桃這么好吃，為什么之前咱們村一棵桃樹都沒有了呢？”

老孫頭摸出一桿旱煙，磕了磕桌子邊，嘆了口氣道：“池姑娘，我們老孫家世代種江桃，村里也只有我們孫家有江桃。到了我這一輩，桃花她娘病了。我只能把祖傳的桃樹賣了。桃花她娘的命就是桃樹給的。只可惜我那桃樹，到了不懂行的人手里，給糟蹋了。咱們桃源村，沒了桃樹，也就背了個空名。”

“這江桃別看它就是一顆桃樹，但它也有生命，它會呼吸，也會在泥巴里吸取營養，還喜歡雞仔們在它周圍溜達……它挑剔得很，水要用清的井水，肥要使農家肥，土要松軟黑亮的，生了蟲子，得用手去捉。這樣結出來的一個桃子，比雞蛋還金貴。可太金貴了，反倒不好。”老孫頭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自家吃，舍不得。拿出去賣吧，老百姓連米都吃不起，誰花大價錢吃桃子？再說桃子不經放，沒幾天就壞了。這難呀！”

“原來是這樣！老孫叔，我看這種桃子里的學問大著呢。”池云云聽得入了迷，由衷地感嘆道。

“是啊！這里頭的訣竅，我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我以后慢慢跟你講。”老孫頭聞了聞煙袋里的煙絲，點頭道。

“那咱們現在有什么難處嗎？”池云云看看窗外的天色，將話題往回拉。

“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還得感謝工作隊。想當初，我買不起玉米種子。雷隊長從外頭弄了一些回來，想分給大家。不要錢的東西都想要，家里條件好的也伸手。大家眼睛都互相盯著，說要么給村干部，要么就平均分。”老孫頭邊說邊看向宋延端，“你說平均分的話，每家只有一小把，能干什么啊？”

宋延端不由得開口問道：“這個，得分給最需要的人。為什么大家會都同意給村干部？”

“需要？什么是最需要？人家伸手要，說家里窮，沒錢，你還去銀行查他的折子？這就是狗掀鬧簾子——全憑一張嘴。還不如給村干部，好歹村干部的身份在那里擺著的，誰還能去說三道四？”老孫頭顯然有些激動，端起水猛灌了幾口。

一把玉米種子，使得老孫頭揭開了村子里真實一幕。

宋延端很快判斷出，那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人的天性，只不過是在物質缺乏的地方，表現得尤為明顯。

池云云微微擰眉，道：“當時的情況確實如此。其實這是分配問題。但就有人說，雷隊不該去要那些種子。我就不明白了，工作隊為了幫著村民謀福利，動用自己私人關系，從農科院要來這些種子有什么錯？！可恨的是，還有人往縣上告狀，說那些種子質量沒有保證，是用來坑村民的。幸好上頭不糊涂，讓雷隊做決定。雷隊從農科院拿到合格證，這玉米種子是人家搞科研剩下的優良品種。”

“最后的結果，就是雷隊長會同村‘兩委’一道，將玉米種子給了最需要的貧困戶。當時我們工作隊剛駐進村里。若是現在，有了精準識別貧困戶為基礎，就不用這么麻煩，能定向投到最需要的人群。”

池云云用筆輕敲本子，拉回話題，“老孫叔，前些日子我下地里，見你家玉米地里的苗出得齊整，看來今年收成會不錯。對了，你家里還有什么困難嗎？”

老孫頭把煙袋擱到桌上子，搓了把臉，道：“這難處啊，我尋思著就是自己解決不了的難題。比方種桃樹，難不倒我老孫。難的就是，桃子不好賣。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沒市場。”

“貼息貸款，這利錢就貼了，可本我得還啊！想到欠了銀行的債，桃花她娘就睡不著覺。賣掉桃子，掙回來的錢還銀行的債，給閨女生活費，就沒白辛苦這一年了。”

池云云快速地在本子上記下這番話。想了想后，她笑道：“老孫叔，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你也別著急，咱們還有時間去想辦法。我們下次再細聊。”

離開后，池云云朝宋延端揚揚手里的本子，道：“你當是城里人見面，都問‘吃了嗎？’！”

她想起當時尷尬得腳趾抓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