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鄉親，我認為百里鴻程無罪。”穆氏家主輕輕地說，“練簡一無罪！”說到后面半截話，他的聲音提高了，“梨花二月雪！——大家投石表決吧。”說完，穆氏大家主將手中的白石輕輕放在練孝再右面的梨木桌上。

“練簡一無罪！百里鴻程無罪！”練氏和百里氏的各位家主異口同聲地喊道，聲音震出半空，“梨花二月雪！”然后，也把手中的白石放在練孝再右面的梨木桌上。

“練簡一無罪！百里鴻程無罪！”寺外的觀眾稀稀落落地喊起來，漸漸地，聲音增高，喊的人增多，“梨花二月雪！”

一個一個的族人走進寺里，將手中的白石放在練孝再右面的梨木桌上。

順氏家主握著手中的白石，臉色紫黑，將白石放在梨木桌的左面。那是代表有罪的處罰：沉塘。

鐵氏家主嘆息一聲，把白石放在右面。

一顆顆白石分別被投在梨木桌的兩端。

梨木桌右面的白石增多，那是代表無罪的白石，但左面代表有罪的白石也在增多。

終于，所有有投石權的家主、族長和男性族民都投石結束，除了練孝再。

兩邊的白石被整十顆整十顆地碼放在一起，不多不少，一樣多。

寺內寺外鴉雀無聲。

在眾人屏息等待中，練孝再回頭看看梨木桌上的投石，輕輕地，又鄭重地將手中至為重要的一顆白石放在梨木桌右面。

“梨花二月雪！”寺內寺外掌聲如雷，大族長的最后一石代表了他的最終判決。

練孝再面無表情地看著簡一和百里鴻程，聲若洪鐘：“以白石之神的名義，佑我雁飛灣梨花二月開放，我，雁飛灣九姓三十三戶人的大族長在此宣布：練簡一無罪，著即長跪三老寺為雁飛灣百姓祈雨，三日后開始，以后日日復日日，直到天降甘露，梨花開放。百里鴻程無罪，永不得私下見練簡一，違者，沉塘！”

“我保證明年春天漫天梨花應期開放，二月如雪！”簡一含淚而笑，喃喃地說。她的視線與血污滿臉的百里鴻程視線對接，此時的他早已渾身是血，癱倒在地。她分明從他熱切的眼光中看出……傻子都明白，他真的會打斷自己的雙腿，哪怕是死。

他真的喜歡練簡一。簡一在心里深深地嘆口氣。他那樣瘋狂地自我毀滅，是因為他真的愛著練簡一。雖然他當著她的面和練簡一的姐姐們秋波頻頻。

全灣子的人議論著散去，百里氏的人涌上來，將一身是血的百里鴻程抬上擔架，躺在擔架上的百里鴻程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簡一，溫柔地一笑。

那一笑，讓簡一的心瞬間崩潰。

天下，竟有如此的愛人，哪怕血流滿面，仍在對她微笑。對練簡一微笑。

“回去。”一個冷漠的聲音在簡一身邊說道，是練簡一的母親倪彩霞。

不知為什么，簡一突然想哭，她轉身撲在倪彩霞懷里抽抽噎噎。

倪彩霞尷尬地站著，然后粗暴地推開她，走了。

簡一臉色尬然，卻見周圍的人都遠遠地看著她，自動讓出一條路來，那眼神，是敬畏，是恐懼。

“簡一，我們去吃核桃糕。”昭陽太婆蹣跚著走來，抓住簡一的手，牽著她往外走。

簡一回頭，對周圍的人笑，“梨花二月雪，雁飛灣的所有梨花都會應期開放。”

眾人釋然，松了一口氣，然后避開她遠遠的，那眼神中含有對未來無知的恐懼。

人群中，七姐瓊花和九姐池蓮也遙望她一眼，牽牽嘴角。

“我明天做核桃糕。”昭陽太婆拉著簡一走，在她耳邊嘀咕道。

簡一含淚輕輕擁抱昭陽太婆，“謝謝你，昭陽太婆。”

“可不要讓人看見你哭。”昭陽太婆得意地邁著小步子，佝僂著腰輕聲說道，“下次打架要找對地方，可不要讓人看見。我什么也沒說。”

“太婆，對不起。”簡一尷尬地說，“我真的忘記了很多事，我不是有意的。”

“忘記了好。”昭陽太婆肯定地說，“我老太婆就是記憶太好了，所以這些年過得很苦。”

“太婆，你怎么記得我是簡一？”簡一小心翼翼地問。

“你當然不是簡一。”昭陽太婆搖搖頭，簡一臉色突變。

太婆繼續說道，“簡一什么都知道，她會天天到我屋子來吃核桃糕。”

簡一傻了似地望著昭陽太婆，不清楚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好吧，我明天給你吃核桃糕。”昭陽太婆打個噴嚏，顧自走了，“我的簡一是最喜歡吃核桃糕的。”

簡一破涕為笑，獨自走上鋪著白色鵝卵石的小路，這時，她才發現她的雙腳在流血。

“小小姐。”掌香拎著一雙布鞋站在她面前，遠遠的遞給她，似乎有些怕她，“我以為你真的會被沉塘，我想你就算死了也應該穿鞋子，我就拿著鞋子在這里一直等。”

簡一捏捏掌香的小臉蛋，“不用。我既然打著赤腳走來，也能打著赤腳走回家。”

“好吧。”掌香嚇得拎著鞋子轉身就跑，“我得快些回家燒飯，老爺吩咐過午飯不能晚點。”

簡一怔怔，這話是什么意思？

練展文站在白石路盡頭等她。

簡一蹣跚走著，畢竟是赤腳走在鵝卵石路上，每走一步腳底都鉆心地痛，潔白的石面上有斑斑血跡。但她仍然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蜿蜒的鵝卵石路似乎很長很長，看不到盡頭。

“為什么不穿鞋？”練展文還是一臉憂郁，完全沒有剛才為練簡一辯護時的伶俐口才，悠悠地說，“掌香不是給你拿鞋來了嗎？”

“我要記住今天走過的路。”簡一堅決地說，“這是我一生的恥辱，也是我應該一生記住的教訓。”

“回家吧。”練展文什么也不想多說。

“在這個無情的世界多情地活著。”簡一踉蹌前行，盯著練展文，“今天的一切都是你掌控的，包括百里鴻程，你要他當眾打死自己、血濺當地來為我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