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一。

虹麗池內蜿蜒曲折的水道蛛網般爬遠，亭臺樓閣，奇花伴左，幽靜的石徑穿插在茂密重疊的園林之間，游人沒入剎那間便掩去了身形。

安樂坊地處城郭西南角，離東西兩市以及胭脂巷和教坊司這些繁華熱鬧的地方很遠，但邊上就是虹麗池和城隍廟，游園賞景很是便當。

京城之中達官貴人富商大賈總會想辦法在這里置辦幾處幽靜的別院偏宅，閑暇之時帶著胭脂巷的姑娘出來遛鳥。

比起北邊排如麻雀的擁擠坊內建筑，安樂坊內的宅邸要稀疏的多，每條街上不過五七處宅子，但每一戶院子都要比其他地方占地的多，門前的跑馬道并排可過下三輛兩駕馬車，墻頭搭滿琉璃瓦，院后摘種著竹松綠植，站在高處看府內樓臺軒榭，流水浮橋，不知道還以為是到了江南。

藍放在戌時梆子敲響時準時踏出家門，他的宅子置辦在安樂坊東北角橫巷最里面那間，旁邊便是繞坊而過的官渠。

因為缺乏清理，加上安樂坊邊的官渠本來就平緩彎折，水上常年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尤其是靠近水邊的宅院，三四十步的長圍墻根本就擋不住這股臭氣。

在藍放盤下這座宅院之前，這里已經荒廢了十余年，院墻的外皮斑駁脫落，墻頭的琉璃瓦殘缺不全，連府前兩只石獅子都崩碎了后槽牙，上方更是沒有懸掛任何牌匾，更像是沒人居住過一般。

這是安樂坊最不起眼的宅院，但對于逃遁者來說無疑是最好的藏身之處。

藍放的模樣是標準的南方商人，走在京城中他并不引人注目，個子不高，臉上的胡須不長，身上穿著黑色長衫，考究的布料加上袖口銀絲繡的祥云足以看出他的闊綽，眼神平靜但時刻帶著一種狡黠，手里提著一壇三十年的梨花白，壇口的封泥嚴絲合縫。

然而事實上，除了蘇州客商之外，藍放還有另一個秘密身份，那就是突厥王庭暗地里培養的間諜。

他的另一個名字叫作赤狐。

自從兩年前在順天府成功潛伏下來之后，王庭并沒有跟他聯系，直到三個月前他才被啟用，等待著突厥狼衛的到來。

“那個家伙，還真是令人恐懼呢。”

藍放想起狼衛首領曹想那冰冷的眼神和他的殺伐果斷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本來他以為狼衛潛伏進城最多不過是進行暗殺或者盜走大明在北漠的邊防圖，但當他看到狼衛不遠千里從突厥運來的是雪水石的時候，他知道王庭布下了一盤天大的棋局，而他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一顆重要的棋子，或者說是棄子。

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藍放樂得看見大明京城出現天大的亂子……

想到這里，藍放的眼神中出現一種叫作興奮的東西。

隨手招停賃馬小兒，藍放抬腳上了馬車，腰間懸著的一小塊白玉環輕輕磕在了車撐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去胭脂巷。”

……

戌初，清遠茶樓。

一枝梅胡三把玩著手中一塊白玉環，口中嘖嘖稱奇道：

“這就是鵲玉？看著也沒什么奇怪的嘛。”

司婭兒打開桌上手下送來的桃花釀，將胡三手里的鵲玉丟了進去，片刻之后撈起鵲玉用素色手絹擦凈用黃絲繩穿好系在腰間。

“突厥細作手中也有鵲玉，咱們又沒有解開鵲玉秘術的法子，所以咱們只能先下手為強。”

司婭兒一邊說著一邊用鐵箍重新封好酒壇，看上去就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胡三眼前一亮道：“有大人這般運籌帷幄，料那突厥細作翻騰不起什么浪子。”

見司婭兒封好酒壇看向自己，胡三知道苦活累活臟活還得是他來。

“切記，你一定要親眼看到他喝了這酒。”

司婭兒不放心道。

胡三悶聲悶氣應了一聲，抱著桃花釀走出清遠茶樓。

……

胭脂巷。

許志乾背著手好不瀟灑，彩樓上的姑娘招手攬客，他在下面偷偷比較。

“嗯，這個櫻桃小嘴不錯，那個夠翹……”

但許志乾并沒有在任何彩樓下停留，今天要和一個蘇州客商談筆買賣，千佛堂的佛龕已經安放妥當，由慶壽寺請來的上千尊佛像也供了上去，只有最大的那間佛窟還空著，聽說是要供奉一件了不得的寶物。

至于是什么，明天便會露出廬山真面目。

許志乾正往胭脂巷花樓去，白日里已經訂好雅間，七樓的天字房推開窗戶就能看到華燈初上的東西市，和萬家燈火的京城。

突然許志乾站住腳，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正前方一個胖子身上。

那胖子手里提溜著一壇酒，似笑非笑的看著許志乾，可不就是昨日偷他錢袋的那賊。

“賊娃子，你好膽！”

許志乾怒不可遏沖上前作勢要打，胡三看似臃腫肥胖但整個人像是泥鰍一般躲閃過去。

“老哥老哥，誤會，誤會啊。”

胡三滿臉堆笑拉住了許志乾的胳膊。

許志乾罵道：“誤會嫩姨娘，錢呢？”

胡三從懷里掏出錢袋賠笑道：“江湖上誰沒個難事？這不手頭寬裕些就還你老哥了嘛。”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還主動把錢還了回來，許志乾火氣消了大半，他明白作為商人得罪一個賊是不理智的。

胡三是老江湖，見許志乾收了錢袋便趁機說道：“得罪了您老哥，兄弟實在過意不去，這不特意買了壇好酒，咱們喝上幾杯算是給你賠罪。”

許志乾本就好酒，又因為和蘇州客商約的時間還早索性答應下來。

二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進了花樓，另開一雅間點上冷熱幾碟下酒菜共幾盤時令果蔬蜜餞。

胡三將桃花釀與許志乾滿上口中說著吉祥話，酒香四溢許志乾不疑有他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胡三在一旁看的分明，只見許志乾一杯酒下肚頓時眼神迷茫，原來是鵲玉起效。

見此情形，胡三眼疾手快在許志乾身上摸了一把……

半柱香后許志乾眼神恢復清明，雅間里早跑了一枝梅胡三，往腰上一摸：

“咦，我錢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