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前的正是她——之前在輕軌上的那名女子。

我終于又在上班的路上遇到她了！

只是今天的她略有不同，雖然她依舊戴著那副黑色的口罩，但一副我從未見過的墨鏡遮住了她那雙眼睛的光彩，甚至我隔著墨鏡泛黃的鏡片還看到了她右眼眼眶下的烏青。

她受傷了？

“是……是你？”我脫口而出，“那天打電話給我的人是你……？”我剛想問，她卻打斷我說，“我不認識你。”

是那個聲音！我心想，就是我在之前的那三通電話里聽到過的動聽女聲！

列車在此刻緩緩啟動。

車廂里人滿為患，所有乘客就像是沙丁魚罐頭一樣擠在一起，慣性使我和她靠得更近了些，這也讓我注意到她左側眉弓處多出的一道疤痕，還有她今日怪異的裝束——她沒像過去那樣穿著輕薄的短袖，而是在大熱天穿著白色高領長袖，將她的身體嚴絲合縫地包裹了起來，這讓我懷疑她是在刻意隱藏什么，便問：“可那天就是你啊，你打電話給我想讓我幫你做什么？”

她沒有回答我，而是說：“別看我，也別和我說話。”

見我仍沒有移開困惑的視線，她低聲補充道：“有人在監視我。”

聞言，我下意識地向四下里張望。

“你……”她欲言又止，胸脯伴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我感覺她似乎有些生氣，便從善如流地轉過身，從車門玻璃的倒影里打量著她，心里暗自慶幸，幸好今天我和她一樣都習慣性地戴著口罩，這樣只要我不直接盯著她看，我和她的對話應該就不會被監視她的人發現。

“是誰在監視你？”我問她。

列車行駛過程中的顛簸讓擁擠的車廂騷亂起來，不知是誰推了她一把，她一個趔趄，我趕緊扶住了她。

但隨即，我看到她柳葉眉緊蹙，背過手去抵在了身后的某處，額頭上霎時覆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啊！你流血了！”她身后一個穿著華彩漢服的女生指著她的后背說，“天哪，對不起！我男朋友不知道你背上有傷，不是故意撞你的。”

她回過頭去，對那對情侶輕聲說了句“沒關系”，又迅速朝遠處人群里的某個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那里有監視他的人？我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除了有個再造科技公司的機器人鶴立雞群外，我沒注意到任何看上去像是兇神惡煞的保鏢之類的異常人士的存在。

“你沒事吧？”我看到她背后被殷紅的血暈染出了一小片粉色的印記，說著，我將她讓到了我所站的靠門的位置上，而我則向后退了一步，替她擋開了身后的人群。

“別看我……”她背過身去，聲音里卻仍夾雜著痛苦。

我在口罩下撇了撇嘴，繼續在車門玻璃的倒影里注視著她。

她抬起手扶著車門以保持重心，袖口隨慣性向下滑落了少許，露出了她的一截小臂，但那上面的皮膚卻沒有一處是完好的，遍布著尚未褪去的青紫。

她注意到了我的視線，趕緊拉好袖口，收回手臂，眉眼間閃過片刻的無措。

“是誰在監視你？”我問她，“是那個把你打成這樣的人嗎？”

她卻顧左右而言他：“之前是我唐突了，打擾了你的工作，你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吧。”

我心里一動，她這是默認了就是她打了那三通電話嗎？可我怎么可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我盯著她在車門玻璃里的倒影問：“你是克隆人嗎？裝了本體腦機芯片并具有了本體意識的克隆人？”

她訝異地隔著車門玻璃望向我，但卻沒有回答我。

“可這怎么可能呢？現在的腦機芯片不能復刻人類的意識的，而且，要知道連著三天都被分配給我這個接線員的概率幾乎為零，你是怎么打通我的快線的？”我把我的疑惑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還有，你的ID號是怎么回事？怎么會是亂碼？不然我就能回撥過來，我之前還想過要幫你報警，但我并不了解你的情況，所以你能告訴我，你究竟想讓我幫你做什么嗎？”

她垂下眸，微蹙著眉說：“我的事，你就別管了。”

“你是想讓我幫你報警嗎？”

然而，她又沉默了。

“那個監視你的人在你身上安裝了監聽設備嗎？”我向她確認道。

“沒有，那個人不需要，因為沒人會相信我有能力向陌生人求助，也沒人會相信有陌生人會愿意幫我，所以，我的事，你就別管了。”她的語氣近乎是在哀求。

在人群里，她是那么格格不入，身后的那些年輕人滿是蓬勃的朝氣，但她的周身卻是一種如月似水的悲哀。

我像是要反駁那個監視她的人的觀點似的，答道：“我可以幫你，你下次再按照之前的方法打通我的快線時，只要告訴我你突遭險情，無法報警，需要我的幫忙，我就可以幫你報警。”

我們公司最早出臺這個緊急報警轉接服務是為了幫助那些在咨詢期間遭受家暴的女性，現在，這個轉接服務已推廣到全公司的所有咨詢部門。

她沉吟片刻，最后對上了我在車門玻璃倒影中的視線，淡淡地說：“我不想害你。”

過去，我從沒想過要向別人證明自己的能力，但今天我卻始終擔心自己的能力會被她看扁，便堅持道：“轉接報警電話是公司的規章，我只是照辦，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我之前是在浴室里——唯一沒有監視的地方——用緊急電話線才意外聯系上你的，但我最后聯系你的那天，被那個監視我的人發現了。”她無奈道，“現在那里也裝上了監視攝像頭，我恐怕沒辦法再聯系你了。”

“那你可以把你的身份信息和具體情況告訴我，這樣我在報警的時候就能夠足夠具體，因為你之前的幾通電話，還有你現在和我說的內容，都可以從我的腦機芯片里導出來給警察看，這樣應該就可以立案了。”

其實，我也并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這么想要幫她，或許，我只是想要幫助眼前的這個讓我心動的人擺脫苦難罷了。

然而，她卻答道：“不必了，而且你應該擔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工號、你的單位、你的容貌、你的行蹤，這些那個監視我的人也會從我的腦機芯片里知道，但你現在還是一個局外人，我希望你能保持這個身份，我也會幫你保持這個身份，可如果你一定要卷進來，”她的語氣很嚴厲，“我也幫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