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火把燃燒的爆裂聲在兩人身側噼啪作響,韓哲摸索著下巴,來回踱了兩步。
宋遼兩國在這之前雖多有摩擦,但總體上都維持著表面的和平。時至今歲上半年南面趙宋撕毀盟約與金攻遼,雖然宋軍被耶律大石打的一敗涂地,但大遼確實是已經日薄西山,那家主也犯不著緊盯著幾個宋人不放。
除非是……
韓哲頓下腳步,看向二叔。
“難不成和白日見到的那幾個女真人有關不曾?”
韓承眼睛一亮,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幾縷胡須,卻克制著自己的笑意,不動聲色的出聲道:
“這二者可有什么關聯嗎?”
韓哲緊著眉,沉吟出聲。
“現今趙宋和女真兩國固有盟約,但兩國卻終究只是圖一時之利而已,終究還是兩國有別,今后難保不會互相攻伐。我韓氏乃燕地大族,女真既然想一心籠絡,自然容不得有宋人在其間干涉。”
韓承隱有驚色,他不過只是想看看韓哲到底能猜想到什么程度,居然如此輕易就能說清其中的彎彎道道了?
韓哲在他的眼里,其實和之前見到的半大小子沒什么兩樣,現今一來,他父親倒是教了一個好兒子出來。
韓承哈哈一笑,贊賞道:“確實如此,我卻有猜測,你手下這幾個人的消息就是女真人透露給家主的……”
他說著一頓,抬眼看了下院外那幾個持著火把的手下,除此之外在無他人過后才繼續出聲。
“咱爺倆就不虛與委蛇了。叔父問你,現今大遼局勢,你觀如何?”
韓哲稍稍一愣,夜間風寒,令他下意識的緊了緊外面衣衫,繼而沉思出聲。
“不滿二叔,侄兒雖久居家中而未出,但也知道如今大遼頹勢已現。大石林牙雖在南面和宋人得了一場大勝,但如今湘陰王北狩未歸而困于夾山,北面女真勢如破竹,直往南下。現今燕京朝廷只能獨靠大石林牙和蕭干獨木支撐,今后如何……未可知也。”
韓承喜色愈來愈盛,他知曉韓哲是有在讀書,但居然能夠三言兩語將大遼局勢說的如此清晰,可就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要知道,族內好多人都尚且觀不清局勢,還過著那種聲色犬馬的生活,尚不知前路茫茫,大勢將傾。
韓承站起身,看著韓哲的眼睛繼續道:“族內卻有好些人在謀劃其他出路,無非就女真和趙宋兩方而已。家主見南面趙宋武功如此,多傾心于北面女真,故才會有白日之景。”
韓哲稍稍恍然,口中卻再不多言,只在心下靜靜思索。
韓承卻好似談興正起,連方才的疲色都直接拋開了也似,來回踱步了幾下,突然沉聲道。
“若你是家主,如何看女真與趙宋兩國?”
韓哲緊了緊眉,心下頗覺二叔今日問的過多了點,但還是撫著下巴沉思了一下,一抬頭,正好看見韓承雙眸正死死的盯著他。
韓哲心下一緊,遲疑了一下,緩緩道。
“如今皆知女真兵強而勢猛,正所謂慕強而輕弱,比起女真而看,趙宋確實軟弱了些,但侄兒卻另有一番見解。”
韓承露出奇色,略有些催促道:“快快說來……”
韓哲思路漸漸清晰,在心下打了一番腹稿后,信步開口。
“不瞞二叔,女真確實勢大,但終究只是野蠻外族,若依附與其,卻不得其重漢人統治,若歸于奴仆管治,又當如何?
而反觀南面趙宋,兵不能強而君臣牽制,趙宋官家欲取燕地如望眼欲穿。而我韓家對于女真孰重還是對于趙宋孰重,二叔可知?”
根據腦海里的記憶,韓哲固然知道最后女真會將趙宋把屎都打出來,但韓家投靠女真莫不最后成了一石激起浪花而歸于平靜。
女真滅亡大遼只是時間問題,連燕京朝廷都不知道最后能支撐到何時,就算能有一個韓家依附過去,最后又能有多少人得勢呢?
簡單來說,就是相較于女真而言,韓家到底投不投效,其實并沒有多大吸引力。
而反觀南面趙宋,剛剛才在白溝河經歷過一場大敗,文武互相牽制,各軍又出力不均,想收復燕云不知已是何日。
若在此時,一個燕地的真正豪門望族歸投趙宋,這其間份量,怎是一言就能夠說的清的。
韓哲這一番話緩緩吐出來,落在韓承耳中卻是一陣霹靂。
這番話雖然稍有隱晦,但卻又足夠直白。
作為族內舉足輕重的人,想的當然就是能夠將整個家族世代不衰的延續下去。而這一關鍵時刻,所選的道路顯然是決定性的。
總而言之,韓哲的話固然是有些大出所料,但恰如另一道霹靂敲開了韓承的思路,讓他也不得不開始思考這一想法起來。
族內不是沒有爭斗,換而言之。他與家主其實就是兩股明里暗里的相爭對象,其間的矛盾也不是一言兩語能夠說的清的。
二叔拍了拍韓哲的肩膀,他現在愈發覺得這個侄兒的不同之處了,但夜已深了,他還需要去消化考慮韓哲方才的那一番話,只是掩藏不住笑意出聲。
“夜已深了,你先早點歇息。叔父后面派人來接你,在這之前你只管在此安心住著便是。”
韓哲見此,自然將韓承相送與院外,他也不知道今日怎的能有這般思路,心里亦有些揣揣之感。
好在韓承并未再多問,只是在手下的服侍下騎上馬,就欲離去。
韓哲還想再提及一番岳飛等人,韓承就好似突然想到也似,回過頭來用馬鞭指著岳飛幾人的院子。
“哲兒且放心,幾人既已歸服于你,我自當保他們無恙便是。”
韓哲應了一聲,于是韓承就又帶著幾人各自拍馬,兀自匆匆離去。
韓哲站在原地靜立良久,直到看見幾支火把消失在夜色之中,才回過神來。
亦是此時,岳飛他們的院子內傳來開門的聲音。
“韓衙內,飛等卻是多謝了……”
聽見岳飛如此一說,韓哲卻有些汗顏,苦笑著走進院內。
“岳大哥,左右不過是權宜之計,你切莫當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