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散出的光亮隨著夜風閃爍不止,又因為四面都燃著火把而顯得光亮黯淡。
隨韓承過來的幾個漢子,依然手持著火把守在院外,各自照料著坐騎,且不時回頭望一眼院內眾人。
張姝眨著一雙明眸,從屋內摸出一件外衫出來,細心披在韓哲的身上。她的指尖有些微冷,被韓哲輕輕握住,站在她的身前。
韓承坐在一張由韓哲抬出來的木凳上面,腳邊插著一只火把,使得他的半張臉都籠在黑色之中,唯獨幾縷胡須隨著沉穩的呼吸而微微顫動。
他先是掃了一眼旁側皺眉的岳飛,繼而從站在其后的牛皋等人面上掃過。幾人都是健碩年輕的漢子,別有一番氣質,讓他也不禁微微點頭。
最后才看向站在五人前面的韓哲,白日里未曾好生打量過,如今這么一看現在倒有幾分肖母,生的高大俊俏,唯獨就是張姝這身子太過單薄了些。
心中這般思量著,韓承就已經望著岳飛幾人出聲。
“說實話,你們幾人是宋人還是遼人,某倒是不甚在意……”
他的語氣平淡,白日里本就奔波不停,又半夜被下人喚起匆匆趕來,更有幾絲疲倦感,待看見韓哲幾欲張口后,他就隨意的揮了揮手。
“哲兒你莫要多言,聽叔父說下去便是?!?
韓哲尚還有些擔心二叔真要將岳飛幾人交給他人,本想開口解釋一番,聽韓承如此一說,只得作罷在旁靜候。
韓承看了眼岳飛幾人的裝束,雙眸下意識的虛掩了一下,繼而出聲道:
“某觀幾位都各有些本領傍身,不似尋常莊稼漢的模樣,更像是軍中漢子……”
岳飛一臉正色,只是微微拱手,并不出聲。倒是他身后的牛皋幾人,這會也因為提前招呼好的,都仿若啞巴似的老實得很。
韓哲站在一旁腦筋直轉,只想著到底如何才能把岳飛幾人保下來。
不提岳飛那后來之成就,單單就是舍身救自己的這份恩情,也值得他決心一救。
但馬上,韓承的聲音就繼續響起。
“不過不管是軍漢也好,流民也罷。某膝下無子,我們這一脈如今就剩哲兒獨子一人,你們救哲兒一命,某就算是欠了你們一份恩情?!?
韓哲微微一愣,看著韓承從那木凳上站起身,光亮使他的整張臉都顯露出來。
韓承本就生的體胖,又有一股子書卷氣息,使得韓哲這會看起來很有一份突如其來的親切感。
二叔單手負在身后,掃了眼同樣有些錯愕的岳飛幾人,將目光停在韓哲的臉上。
“你父親之意外,叔父也未曾料到。只是事已至此,你也不要過多悲傷,今后給叔父當兒子也不丟人?!?
韓哲心里有一股熱流涌起,這些時日來第一次感受到除張姝之外的親情,嗓音竟都有些哽咽。
“二叔……”
韓承擺了擺手,只是用手指了指岳飛幾人。
“不管你們是不是宋人,這份恩情某也就念下了。諸位本領不低,又與哲兒私交甚好,今后若是肯屈身于哲兒之下,某自當保諸位安然無恙。”
韓哲猛然一驚,急忙上前兩步。
“二叔怎能如此!岳大哥與我有恩,豈能……”
韓承卻是搖了搖頭,只是看著緊眉不止的岳飛,沉聲道:“如今宋遼局勢如此,不是一般情況可比,幾位若真是宋軍中人,他人為難起來怕也不是輕易能夠走的掉的。只有如此,才方能在家主那里保全諸位性命。”
韓哲啞然,這會也才明白方才二叔為何會說明日就將岳飛帶給家主一見了。如此一來,岳飛幾人既然都已經是韓哲的私奴,也就再沒甚么追究得了。
岳飛緊緊皺眉,他身后的牛皋不解的摸著后腦勺,王貴幾人倒是明白什么意思,卻都只是看著岳飛,要他定奪。
牛皋看了看韓哲,又看了看岳飛,終于忍耐不住,兀自向著韓承大聲道:“不過一死罷了,頭掉了碗大個疤,有甚么好怕的!
俺就不信見個人還能把俺生吞活剝了不可,岳哥哥,俺們跟著韓兄弟去見一見那甚么家主又有甚么大不了的!”
韓承被牛皋這么大聲一喝,手下意識的就摸向了腰中佩劍,待聽到這粗獷的河北口音過后,才淡淡皺眉。
“能為我韓家所用,吃穿不愁,左右不過聽從哲兒安排罷了,有什么猶豫的。”
韓哲心里一嘆,回頭看了眼岳飛,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色。
下一刻,岳飛眉頭舒展,只是抱拳拱手。
“愿憑韓衙內吩咐?!?
其后的王貴幾人互相對視一眼,也都低頭拱手。
“但憑衙內吩咐?!?
只有還懵然的牛皋,被張憲狠狠踢了一腳,也一同裝模作樣的拱手低頭。
韓哲急忙將岳飛幾人扶起,臉上掛著苦笑。
韓承見此,也不愿多做計較,只是兀自看了看岳飛幾人,然后才對著韓哲出聲道:“哲兒,先讓他們幾人出去,我與你有話說?!?
韓哲點了點頭,對岳飛低聲道:“岳大哥,你們且先回去,我待會尋你們再談。”
岳飛只是笑了笑,回頭叫上牛皋幾人,回到了對面院中。
“阿姐,你先回房內去吧,莫著涼了?!?
此時此刻,隨著張姝提著油燈安靜返回屋內去,院內只剩韓哲和韓承兩人。
“二叔?!?
韓哲回過身,看見韓承已經坐回木凳,正上下打量著自己。
“上回我見你的時候,已經是去歲。當時我還勸你父親搬回玉田,卻不想竟就有了如此變故……”
韓承長嘆一聲,他和韓哲父親都是家中獨子,兩家也都經常走動。本就有兄弟之親,如今聽到如此噩耗,如何不心中凄然悲切。
韓哲默然,本來這些時日早已沖淡的悲傷感隨著韓承這么一提,又隱有傷心之感。
但韓承又轉而一笑,看著韓哲的臉笑談出聲。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不過一年不見,你又長了這般高的個子,性子也沉穩了許多……你父親母親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
韓哲微微躬身,出聲道:“之前年少,不懂父親教誨,方經磨練之后,才知道該如何處事?!?
韓承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神色也正經了一些,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燼,繼而才看向韓哲的眼睛。
“你可知道為何家主會如此重視這些宋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