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說要送我一大捧攻瑰花。
可我的玫瑰逾了期。
今年夏日容城的雨也是溫弱的,窗上氤了一層淺淡的霧氣,被凝落的雨滴刮出了痕跡。
風鈴碰撞,我聞聲抬了眼。
來人穿著極其張揚的紅裙,上挑的眼梢是遮不住的笑意,她語氣輕快:“方老板,我要一束玫瑰。”
我不適宜的想起了他。
他來我店里時也是一個雨天,但是一個并不溫柔的雨天。
雨是砸下來的,街道的空氣中都泛著一股極濃的泥土味,我關了店門,靠在沙發上打著盹。
他就是在這時候進來的。
風鈴磕碰在一起,撞出聲響,我一個激靈,從一個記得并不算清楚的朦朧夢里驚醒,隔著一大捧嬌艷的玫瑰花,我倏地對上了他的眼。
他的眼睛是一種很濃的黑,一眼望不到底。
雨勢更大了,砸在玻璃上的聲音是沉悶的,壓的我幾乎要窒息。
須臾,我堪堪斂住了洶涌的情緒。
他沒帶傘,身上無一干處,濕淋淋的,還往下淌著水,連同我的地板也洇了一大塊水漬。
我起身,幫他找了一條干的新毛巾,踩過水漬,將毛巾遞給他:“先生,你坐那擦擦吧。”
他的眼神順著我的手指方向而去,落在另一方沙發上,道了謝后乖順的坐了過去。
他道謝的聲音埋在嘈雜的雨聲中,朦朦朧朧的,咬字似乎都是模糊的,聽不太真切。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在很認真的擦頭發。
應該是夢沒醒徹底。
我如此的想。
外面的雨小了些,卻帶了些摻雜著潮氣的風,自未關好的門縫擠進來,風鈴躍出細細碎碎的聲音。
我窩在沙發上,手里拿著從書架上抽出來雜志。
我是愛書的,只是在這一刻,那些閑情雅致都被強硬的轉換為順著雨聲的急躁不安。
我的目光蹭著玫瑰,有意無意的落在他身上。
當我再一次將目光移過去時,對上了他的眼。
許是隔著玫瑰,他眼梢帶著些昳麗的艷,我被燙的瞬間錯開了眼,千回百轉間一句話脫口而出:“這玫瑰,生的挺漂亮。”
我似乎聽見了他促狹的笑聲,我想我的臉應該是有些熱的,于是我埋著頭,頗有欲蓋彌彰之勢。
須臾,我身邊的沙發向下凹陷了一塊,我微微側目,他坐在我一旁,動作自然的抽走我手上的雜志,問道:“在看什么?”
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哪一本雜志,也不知道我翻開的是哪一頁。
但他的表情滯了一瞬,有些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愛看這個?”
我剛才看了許久這本雜志,下意識點頭。
他喉嚨里滾出低低的笑意,將雜志正面對著我,頗有些意味深長的說:“原來你喜歡這種。”
這一頁赫然是一個肌肉男,肌肉線條弧度很漂亮,近乎無可挑剔。
有一說一,我的確挺喜歡這種的。
但我很理智的沒有說話,很淡定的說:“這是剛才不小心翻到的。”
“不小心翻到的都這么入迷,”他眼里噙著些笑意,很淺很淡,就像氤氳在窗面上的霧氣一般。
“我沒入迷,你看錯了。”我面無表情的否定了他。
他靠近了一些,似乎想說什么,但沒有開口。
我側了臉,才發覺我們的距離已經很近了,近到我能清清楚楚聞到他身上雨水潮濕的氣息。
他抬手,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我的唇,我沒有避掉。
我以為會發生些什么,但并沒有。
他起身,盯著我的眼睛,說:“那捧玫瑰,我要了。”
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將目光在玫瑰上停留了一瞬,低聲說:“這是我留給我的。”
他又笑了一下,語氣輕飄飄的,摻雜著雨點淅瀝,他說:“小氣鬼。”
我緘默,他用冰涼的指尖觸了觸我的臉,溫聲說:“那我明天來的時候給你再帶一大捧好了。”
我眼瞼微動,我說:“好。”
他抱著玫瑰,在即將要踏出店門的時候被我拽住了,我硬塞給他一把雨傘。
我幫他撐開傘,他接過,抬足走入雨幕之中。
身影淹沒在迷蒙籠罩中,我毫無由頭的升騰起恐慌,一陣一陣的,心臟都痙攣。
“等一下!”
他聞聲頓了足,側過身安靜的看著我。雨水自傘脊而下,他面前牽出珠簾,左手抱著一捧玫瑰,他的整張臉都是艷的,帶著淺淺的紅色。
就像是一副色彩淡又濃厚的畫,讓人絲毫錯不開眼。
“明天,”我頓了一下,聲音是輕的,隨著風到他耳畔,“你來嗎?”
“來。”他語氣堅定,卻沒能驅散我心頭難以壓抑的焦慮與不安。
有雨落在我身上,衣服被浸濕。
我說:“好。”
我說:“我在這等你。”
但我等了三年,也沒有等到。
我終于明白,他原是鏡中花,水中月。
“方老板?”
她聲音帶著猶疑,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驀然驚醒,她問我怎么了,我斂著眼,眼神里帶著情緒洶涌。
半晌,我扔下了情緒,將一大捧玫瑰塞在她懷里,我勉強彎著眼睛說:“送給你的,你和男朋友要幸福。”
她也彎著眼睛笑,露出一點酒窩:“方老板,也祝你早日遇見你的命中注定。”
我笑而不語。
已經遇見了,但他命中注定,不是我的。
風鈴再次碰出劇烈的聲響,我以為是她離開了。
半晌無聲。
我的心臟猛的一跳,驀然抬眼,連著眼眶紅了一片。
他左手纏著蹦帶,右手抱著一捧玫瑰,玫瑰帶著風塵仆仆的艷麗。
四目相對。
他先勾了唇,他說:“你的玫瑰逾期了,你還要不要?”
我不知是這么落到他懷里的,我緊緊抱住他,抱到了實體,我動作發狠,生怕下一瞬,他隨著雨聲,再次離開。
溫柔的液體順著脖頸落下,我想。
我一定是很狼狽的。
我的玫瑰花逾了期。
我同玫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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