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看過《軍師聯盟》的，到柏夫人最后“焚身以火”這段，都會唏噓扼腕：如所有將死之人一般，往事歷歷，書頁般從腦海中一一翻過，每頁都有“他”，一生當中心心念念也皆是“他”，從驚慌失措到赫然醒悟，從泣不成聲到平靜就死，不知這個女子心中是否有過那么一絲后悔和怨恨呢？

也許，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也如觀眾一般，不想接受那個事實，寧愿相信是那人于權術陰謀中浸淫了太久，所以暮年變得剛愎自用、決絕不留余地而終被反噬，自己不過是作為他的親近之人被牽連到罷了……然而，聰慧如她，終究沒法欺騙自己，所以回返車中投身烈焰，哀莫大于心死。

這是一部純男人的劇，里面的女性角色本就很少，能出彩的更是寥寥無幾，柏夫人絕對能算一個。如果說張芷溪的甄宓是靠美貌嫻雅出圈，那么張鈞甯的柏靈筠則是靠其靈巧機智、行事果決、見識廣博而令人印象深刻，連老謀深算如司馬懿都說你有時候讓我覺得你像個男人，還好我的對手不是你，柏夫人也十分受用且乖覺得說我若真是男子，也一定慎重選擇自己的對手。何其靈巧，何其討喜。

司馬懿的一生過得可謂是險象環生如履薄冰，也曾忍極卑微極，多少次徘徊于生死關頭，好在都逢兇化吉，就連被孔明圍困上方谷一役，也像是老天有意幫了他，最后他順利熬死所有的對手，位極人臣。但是這人不太厚道，應該說整個司馬家都是玩陰謀的慣家，最后謀了曹家的國不說，還把曹氏一族殺了個干凈，所以后世評論司馬家，便有“無大功于社稷，以陰謀當國，至天下崩壞”之說。相比之下，曹家就顯得厚道得多，同樣是謀國，就曹操這么個“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性格，倒也沒把漢臣殺光，曹丕更是厚道，漢獻帝劉協讓位給他，他就真的沒殺他，還給人家封了個山陽公——到你的封地上你仍然做你的皇帝去吧!劉協卸下了擔子不用每天再擔驚受怕，曹丕接手合法禪讓來的皇位名正言順，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就很難評，筆者粗陋點說，那就是“內心陽光的人看人看事都是陽光的，內心陰暗的人看什么都陰暗”，曹丕已經很好了，文治武功（文化嘛當然不能跟才高八斗的弟弟曹植比，但是遣詞作賦也是信手拈來啊），勤政愛民，唯一一點就是疑心病，若是生前對甄宓母子重視些，小皇帝曹叡也不至于養成個喜怒無常的性子，身體也應該不會在心結的折磨下變得羸弱不堪。我個人是非常欣賞這位魏明帝曹叡的，早慧且勇武（此處的勇武指性格不是身體），而且還是個帥哥（史書上描述也是相貌俊美），年紀輕輕就深諳時局，能很好地制衡曹氏宗親和司馬家兩方勢力，既用之也能壓制之，若能身體強健些，如他所愿被他先熬死司馬懿，這歷史只怕就要改寫。

再說回來司馬懿，他娶的兩位夫人都很好。正妻張春華，且不考證他倆的結合是包辦婚姻還是自由戀愛，但從他們日常相處模式可以看出，司馬懿對張春華是敬怕多于愛的：這江湖出身的女子，也許不能跟他分析局勢，不能給他提供參考意見，也不能陪他讀書對弈暢談古今，但是她可以陪他千里奔走，更可以為他出生入死義無反顧，這女子就像一頭充滿力量的獅（不是諷她“河東獅”的意思，雖然也有那么點意思），坐鎮后方，給這個早年間危機四伏風雨飄搖的家族灌注了希望和勇氣。

如果說張春華像一頭充滿力量和勇氣的獅，那么司馬懿的如夫人柏靈筠，則像是一只輕盈靈巧的燕，就這么不知不覺、娉婷裊裊地走進人心里去了：書生才女的組合，又有“攻克乃還”的梗，該當譜寫一段傳奇故事才是，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充分肯定了她的見識和才華，時時與她分析朝堂局勢、聽取她的意見，偶爾來一句“靈筠，知我”的貼心話語，試問哪個女子不會徹底淪陷呢？畢竟“愛你”不如“懂你”，她作為后來者，又有細作嫌疑，與原配張夫人相比，也只有這個“懂”字能讓她更有底氣。她那時大概也覺得自己眼光甚好，自己相中的丈夫，實為良人，性格溫厚平和，情緒穩定不驕不躁，懂人心能隱忍有智謀，最重要的是他尊重且看重女性的價值。所以她可以在他被貶時，選擇獨守京都，為他看住局勢；也可以在他和孔明對陣陷入僵局之時，只身前往蜀中游說李嚴，逼得蜀軍先退兵；還可以在他被明帝召入宮中疑似設伏擊殺，家中大亂之時，冷靜地判斷形勢，有效的調動一切力量安排營救。

只可惜夫妻便如同君臣，古往今來，能善始善終的到底是少，無論開頭多么美好，最后還是難逃一句“蘭因絮果”，柏夫人和觀眾一樣，猜中了故事前頭卻沒有猜中結局。也許一開始她就太“自負”了，以為自己了解全部的司馬懿；因為“自負”，讓她說出了“如果有一天你連我都瞞過了，那你該是多可怕的一個人啊”；因為“自負”，讓她交付了全部的真心和貢獻了畢生的才智；直到那個夤夜，她看到一直神志不清老邁昏聵的老爺，突然身著一襲紅衣佇立在彼，鷹視狼顧，周身布滿殺氣，說出那句“一輩子為人手中刀，此番也要當一回執刀人”的時候，她震驚了，沒想到這人竟能隱忍至斯，她真的被他瞞過了，一瞬間她竟然感覺陪伴多年的老爺是如此陌生，她既驚且怕：畢竟七十歲高齡的人，別人頤養天年的年紀他卻要起事，且在敵我兵力懸殊的情況下。

但她也實在低估了自家老爺的實力，所謂“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司馬懿何許人也，那可是熬過三朝的老姜，是在猛人曹操動了七次殺心、且在“三馬同槽”預警的情況下仍能全須全尾活下來的人；是六次阻住蜀軍北伐，讓軍事天才的諸葛亮也忌憚的人；是兩次躲過宮中設伏，巧妙化解全身而退的人。此人治國之才平平，更無甚軍事謀略，唯有一點便是其致勝法寶，即謀算人心，能知其所想，了解其習慣個性，可知其行動方向，便可以先發制人。所以，即便是在大將軍曹爽有數倍兵力且累積十年的威望下，仍然一敗涂地，落得個滿門被戮的下場——終不過是個看似驕橫跋扈實則色厲內荏的豎子，老夫當年跟你爹曹真玩權術的時候，你還在跟何駙馬（何晏）嗑藥呢！跟我斗，呵呵噠！

“皇帝在手，江山我有”，重新掌權的司馬老兒似乎走上了當年曹操的老路，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任由瘋批兒子司馬昭和一眾瘋批門徒肆意妄為，弄得朝堂腥風血雨，也讓一路跟隨他的柏夫人膽戰心驚——殺孽太重終遭反噬，當初那個溫厚良人似乎早已不見。在其兩度食言，殺盡曹氏和降軍，擺出一副完全不顧身后名的態度的時候，心灰意冷的她終于忍不住說出了“你是因恐懼而殺人”，也終于徹底激怒了他，終將屠刀揮向他曾經最重視的家人。

柏夫人說聰慧是聰慧，說起“糊涂”倒也“糊涂”：對面的人身份地位變了，你的心思態度也就該跟著變。當初那個人不端架子平易近人，是因為他只是一介人臣，對內協理治國對外抵御強敵就是盡了本分，而如今他已不是輔政而是直接攝政，除了沒有皇帝的頭銜其實與皇帝無異，以前他需要的是能懂他能為他分憂的人，現在的他不需要人懂，要的是敬畏和絕對的臣服，你懂他說中他的心事，會讓他難堪和心生忌憚，忌憚之后就會動殺心。

所以，心涼心死讓柏夫人絕了求生欲，回想過往種種，為當初的自負感到可悲可笑：這樣的人你卻以為他也對你付出了全部的心，與其說自己多么受他重視，倒不如說自己對他比較好用罷了，愛意也有，但是不多。聰慧之人可以很善于裝糊涂，但交付了真心的聰慧之人裝不了糊涂，倒不如張春華，一生不曾懂他，家庭無恙“父慈子孝”，也就心愿足以。

三國出名的美女太多——“江南有二喬，河北甄宓俏”，更有“四大美女”榜上有名的貂蟬，柏夫人實在太過不起眼，但論起智慧眼界和情感經歷（杜撰成分多，此處僅就劇中呈現人物論），又實在值得筆者說道一番。

聰慧的女子，可以愛，別太愛，方是保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