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記(一)
- 老何的日記
- 除卻日月長
- 2101字
- 2022-08-13 17:23:57
再次回到房間,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何創的情緒被放大了數倍。
二鍋頭可真難喝!
也不知道老何怎么就喜歡喝這玩意兒。
就跟老何覺得何創喝的啤酒跟馬尿一樣,他們彼此并不互相理解。
但是,他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對彼此的喜好都是記得一清二楚,并且愿意嘗試對方的東西。
何創將那一摞高高的日記本從老何的房間抱了出來,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韓月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何創手邊,自己坐在了何創的身旁。
懷著期待又忐忑的心情,何創打開了那本最舊最破的本子。
翻開第一頁,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大字:日記本。
何創突然笑笑,還真是老何的風格。
再翻了一頁,他看到了上面單獨寫著一句話:這是整理過的,記憶模糊,小時候的事情記得不多。落款是1957年6月。
這一本不能算作日記本,應該是老何的回憶錄。
何創翻開第三頁,這一次不再是幾個字,而是密密麻麻用鋼筆寫下的文字。
1950年10月8日,天氣:晴
今天的飯菜里有肉,聽說是奶奶跑了兩個村子借的,但是飯桌上奶奶和娘都不讓我吃,說是給爹做的,爹吃了要出遠門。
晚上出去玩的時候聽二狗說,爹是去打仗了,二狗爹也去了。
我問他打的什么仗,他說叫什么抗美援朝。
我聽不懂,不過我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看到娘哭了,打仗肯定不是啥好事,聽奶奶說,會死人的。
1950年10月30日,天氣:陰
娘今天很高興,我感覺吃得都比平時多。
奶奶依舊讓我少吃點,得留著些明天吃。
不過我還是吃得比平時多,娘說我正在長身體,多吃點也沒事。
聽奶奶說,志愿軍打了勝仗,所以娘才這么高興的吧。
奶奶今晚吃得很少,但是吃飯的時候一直笑。
何創翻了一頁,老何那時候應該才上小學吧,寫出來的日記看起來這么傻。
1951年1月1日,天氣:下雪了
聽二狗說,今天是新的一年了,我才不信呢。
明明都還沒有過年,怎么就能算新的一年呢。
不過聽說爹那邊又打了勝仗,整個村子都喜氣洋洋的。
對了,喜氣洋洋這個詞,是隔壁先生教的,我覺得很好聽。
1951年6月20日,天氣:大雨
今天是我的生辰,娘給我做了一碗雞蛋面,很好吃,比之前吃過的什么都好吃。
娘說今天是雙喜臨門,奶奶也笑著點頭。
我問娘的時候,娘說爹寄信回來了。
我說我想看看,娘還當寶貝似的,求了好久,才給我看。
娘和奶奶都不識字,這信還是隔壁先生念給她們聽的。
我也認識得不多,但我可以抄啊,雖然先生說抄別人的東西是不好的。
但爹又不是別人。
接下來何創看到的,應該是老何抄的信。
娘,妻秀兒:
見信好,我很好,今天這里下起了大雪,四月十八日,去飯堂打飯,收到了秀兒寄來的信,我很高興,應該是托隔壁先生寫的吧,我認得他的字。
秀兒,誠兒長高了沒有,都大半年沒見了,我很想你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也同樣想我。
娘,兒現在抗美援朝,一心一意地保家衛國,兒覺得很光榮。
兒在前方多殺美帝鬼子,將敵人消滅在朝鮮,你和秀兒在家要積極搞生產,搞副業,大力支持抗美援朝,爭當模范家屬。
你和秀兒要多要求誠兒,要讓他用功讀書,毛主席說過:“飯可以一日不吃,覺可以一日不睡,書不可以一日不讀。”
兒在遠方一切安好,勿念。
落款是:何勝利
何創看到這里的時候,眼睛有些發酸,他大抵能明白一些了。
當年老何還那么小,父親就已經離開了家,戰爭是殘酷的,是他沒有經歷過的。
何創覺得嘴巴有點發干,拿起一旁的水杯,一飲而盡。
韓月給他又倒了一杯,接過何創手中的日記本,翻了一頁。
1951年8月13日天氣:晴
爹又寄信回來了,娘很開心,但是吃飯的時候我發現奶奶臉色有點不太好。
今天隔壁先生念信的時候,我就在一旁聽著,所以就沒有抄。
爹問我長高了沒有,娘好不好,奶奶好不好,他們那邊又打了勝仗,能吃飽飯,讓我們別擔心。
我告訴隔壁先生,回信的時候,一定要寫我長高了。
先生笑著答應,但我總覺得他笑得沒有以前好看。
1952年8月24日天氣:陰
今天天氣很陰,又不下雨,我感覺很煩悶。
爹已經好久都沒有寄信回來了。
這一年里,爹總共寄回來七封信,后來每一次先生都念給我聽了。
每次收到信的時候,娘總是很開心,但我看著奶奶卻不是很高興。
有時候我還經常看她偷偷地一個人抹眼淚。
奶奶哭了,我得去看看,就寫到這里吧。
1952年8月25日天氣:陰
奶奶哭了一晚上,后來娘也跟著哭。
我看著她們都在哭,我也很難過,我也跟著哭了。
后來娘跟我說,我爹犧牲了。
犧牲?我有點不懂這個詞。
1952年8月26日天氣:陰
我問二狗什么是犧牲,二狗說就是人永遠都不在了,再也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動了。
聽到這些話,我心里有些難受,要是我爹真的不會說話不會笑了,我一想到這些,我就難受。
奶奶沒怎么吃飯,她又哭了,這次是抱著我哭的,她哭,我也哭。
隔壁先生來我家里了,奶奶跟他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勝利犧牲的事情?”
我在奶奶懷里,看見先生點了點頭。
“您也早就知道了?”
奶奶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對先生說:“我雖然不認識字,但是勝利教我認過一個字,就是信開頭寫的那個‘娘’字!”
“他來的每一封信我都看,可是從第三封信開始啊,那個字跟他寫得不一樣。”
“后來的幾封信,每一封上面的那個字都不一樣。”
“再后來,連信也沒了。”
韓月看到這里,合上了日記本,她摟了摟何創的肩膀,她看得出來,何創此刻的心情也很不好。
“你說,老何后面整理這些日記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何創掩面,哽咽的聲音從指縫中傳出。
“應該...很難過吧。”韓月擦了擦臉上了淚珠,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