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氣氛就像被冰凍了一般,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吱聲。
氣氛被黃森的哈哈大笑打破了,笑聲如此響亮爽快,聽得人都想附和著笑,笑完了:“三師弟,你在說什么?你親眼看見大師兄是誰殺的?怎么可能?難不成你昨晚在兇案現場?”
季堂一本正經的回應:“昨晚,大師兄被王展刺殺之時,我的確就在房頂上藏著,二師兄你沒看見我,可不代表我沒有在現場。”
黃森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那一瞬卻是難以形容的,似乎有些驚訝,然而又很肅穆,似乎在壓抑,似乎呆滯著,不過總體來說他表現得相當沉穩,冷靜,很符合他玄天門副掌門的身份。
“師弟,你什么意思?”他忽然沉下聲音,縮緊目光:“大師兄被殺的死后你在房頂上?”
季堂點了一下頭。
然而,面對真相的質問,黃森并沒有想象中的慌張,在一瞬的停滯之后,他的臉色陡然間被惱怒填滿,只見他死死盯著季堂,寒聲道:“三師弟,你昨夜在大師兄房頂上?你為什么會呆在大師兄的房頂上?你在那上面干什么?難不成你早就預料到了什么?或者——你早就知道兇手要來?”
面對黃森的咄咄逼問,季堂也一點也不慌亂,繼續不疾不徐回答道:“二師兄,我早就告訴你了,我既然知道王展報復了連城,他下一個目標肯定是大師兄,他遲早會來找大師兄報仇,所以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大師兄屋子周圍守著呢,那夜二師兄派人裝做抓勞山峒的時候遇到我,也就是那個緣故。所以我昨夜出現在大師兄的房頂上,也是情理之中了。”
“就算你是有備而來,可是你當然看到大師兄被刺殺,為什么不出手相助?”黃森依舊不相讓,逼問:“你眼睜睜看著大師兄被人殺死而作壁上觀,這又是何種居心?”
對于這個問題,季堂卻并未正面回答,只道:“二師兄,一會兒我會回答這個問題。不過你得先說,為何要瞞著自己知道王展是兇手這件事?你找來勞山峒和你一起編排這出戲碼,從監獄案的兇手,再到昨夜的刺殺案,你不是推給連城就是讓勞山峒頂罪,你費盡心思避開王展這個人。呵,你就這么害怕那個人被我查出來嗎?”季堂目光坦然冷靜,凝視二師兄:“你究竟想隱藏什么?告訴我。”
面對師弟連番質問,黃森沒有說話,他坐在太師椅上,面無表情,背挺得老直,似乎只要彎那么一點點,就要被什么東西擊倒下去似的,一邊的勞山峒更是沒有了主心骨,只是一個勁瞅著他看,可是他并沒有看他,他只是看著前面,挺著背看著前面。
季堂坐在他的對面等他,不過就算他不說,他也已經能猜得出大部分事情的經過原委,可是他還是想聽二師兄親自說,將一切親口坦白。雖然,那是他一向尊敬的二師兄,雖然那是他一向相信的二師兄,雖然,他也不愿意看到這一天——
可是就算真相如刀子一般鋒利,你終究要面對它,因為別無選擇。
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季堂耐心的等——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黃森從胸膛深處長長的吁出一口氣來,然后,他就像卸下了什么東西似的,坦然的微微笑笑,然后,說的卻是:“三師弟,師父當年收你為徒,當真沒看走眼。”
“你很聰明,真的很聰明,”他繼續真誠的稱贊:“不但劍技如此,洞察更是料人機先,我黃森今日若是再不老實交代,連自己都沒法原諒了。”
他望著季堂,嘆息搖頭:“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
“是的,我知道監獄案的兇手是王展,刺殺大師兄的也是。我之所以不想讓你知道這個,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這個人,因為我不想你去調查他,因為我怕你一旦調查他,就會知道我更多的機密,謀劃。”
“連城在七年前就越獄了,這是一個意外,”他繼續說:“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押解他入獄的工作是我和勞山峒負責的。可是那些混賬獄卒只知道吃酒賭錢,連連城的手銬腳鐐沒有鎖好這件事都不知道!就這么讓該死的連城跑了!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真他媽想罵人,不,是揍人!——可是,我不能——我既懊悔,又慌亂,我懊悔沒有派得力的人看好這個家伙,慌亂的是這件事若是被大師兄知道了——你知道大師兄的脾氣的,他面上雖然沉著穩重,但是一發起火來,真是六親不認。我左思右想了很久,終于想出一個絕妙的法子來。”他頓了頓,接著道:“我想到了王展。就是那個和大師兄一樣天資過人,也和他一樣脾氣暴躁的王展,他們兩個剛剛為處置連城的事吵過架,二人都正在氣頭上,我就想著如果我能將王展代替連城關進地牢里,就能李代桃僵——當然,如果就這么關進去,肯定會被人發現的,好在牢房里有的是我的人,比如勞典獄——”他斜眼瞥了眼勞山峒:“有他在,幫我瞞著這件事簡直輕而易舉。于是,注意一定,我就動手了,在一個晚上,我哦找到了王展,然后——然后——我就成功了。當然你一定會問我,玄天門這么多弟子,為什么偏偏看上了他?他何德何能有資格代替連城坐牢?”黃森拈著胡須,得意的微微的笑:“原因很簡單,一,他天賦驚人,有很大的變得強大的潛力,二,和大師兄有梁子。”
“我把他關進牢房里,然后再透露給他關他入牢房之事和大師兄有關,你剛才猜對了,透露給他這個消息的就是孫服安。他百分百會相信的。然后他一定會苦練武功,以圖越獄,他在牢房里只一個人呆著,沒有任何人任何事侵擾,只一心想著出逃,練功的速度會比外面要快,再加上他過人的天賦,過不了幾年,他就會有大長進,那時候就算我不放了他,他也能想法子越獄。你瞧,”黃森揚揚粗黑的眉頭:“我說的對吧,只五年時間,王展就憑自己的力量越獄了。其實就算他不越獄,到了合適的時機我也會放了他的。”
“你放了他,好讓他找大師兄報仇?”
“是。”黃森點頭:“他一旦出去,肯定會找大師兄報仇,就像昨夜一樣。不過我沒想到他居然等了這么久才來——或許,他對于打敗大師兄還是沒有自信。”
“大師兄比他年長近二十,又是一門之主,他想要一擊即中,沒那么容易。”季堂道:“他謹慎一點也是自然。”
“是啊,我足足等了兩年——”黃森嘆息:“他終于來了。當監獄里發生那個案子后,勞山峒偷偷告訴我連城回牢房來了。那時候我不用調查,就知道這一切是王展做的,心道這個家伙終于來了。而他要回來復仇,自然要搞一些動作,制造些可怖氛圍,擾亂人心,以達到目的,我想這就是他將連城弄回來的原因之一吧。當然,這事情我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我還要幫王展瞞著。因為你知道,我不想你們知道王展的存在,更不想大師兄為此提前防衛,導致王展復仇失敗。”
“所以你還暗中擾亂我查案,比如——讓梁安化放個鑰匙在肖器的牢房里。而當我懷疑上梁安化時又殺了梁安化?”
“你說的對。”黃森點頭:“不過我還是沒有阻止你查出王展來,大約這就是天意吧。”
“或許吧——”季堂說到這里,卻猛然想起那夜做的關于師父的夢,或許還有師父在另外一個世界提醒,要不然,他也不會那么快疑心到連城。
“不過就算你們再阻止,我遲早也會查出來的。”默了一會兒,季堂道:“因為整個監獄就那么幾十個犯人,我一個個查過去,怎么也會查出蛛絲馬跡——且連城雖然恨咱們門,但是他更恨那個將他弄回監獄的人,他遲早會將那個人供出來的。——就算他知道那個人可能會去殺大師兄。”
黃森手中握著茶杯,淡淡的笑:“看來事情果然還是壞在連城手里,好了,我告訴了你這么多,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也應該清楚了。你還有問題嗎?”
“有。”季堂道:“我想知道,你花了這么長時間,費盡心思,布下這么大一個局,就是為了讓王展去殺大師兄,你為什么這么恨大師兄,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黃森望向前方的棺木,一時無言,一會兒,他微微的笑,聲音低緩:“三師弟,你從小倍受師父提點寵愛,不會明白一個被師父冷落,被師兄嘲諷,甚至動不動被羞辱斥責的人的心思的。其實我也不想那么做,這都是為別人,環境所迫啊。”
面對這番每個罪犯都會脫口而出的詭辯之辭,季堂大約早已經想到了,居然沒有一點點反駁的欲望。他也望著前方的棺木,淡淡笑笑:“原來都是迫不得已。你可真是我的好師兄,大師兄的好師弟啊。”他又回頭對著黃森:“二師兄,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你打算怎么做?”
“你剛才說了,”黃森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定,說道:“一個人若是知道的太多,背后的謀劃者不將他殺掉滅口,也會將他關進牢房一輩子。你是我的師弟,我本不想這么做,不過我若是留下你,被殺掉被關進牢房的定是我了。師弟,你說是不是?”
“看來師兄是要對我下手了?”
黃森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