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靈宮

當玉華來到這片山谷的時候，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曾經的明靈宮，十九年前就被她一把火燒了，怎么會仍存于世？

她心里泛起了千萬種可能，最壞的、最好的，不斷地沖擊著她脆弱的神經。

“難道沈笒煙還活著？然兒沒能殺了他。或者，這是，有人故意重修的。會是誰呢？他為什么要重修這里，他是怎么知道明靈宮的樣子的！”玉華難以不揣測，她甚至看到了藍箋齋，看到了——寒亭！

別的也就罷了，寒亭，是老宮主在世的時候修建的，除非老宮主在世，何人能修建出來？

難道，當初的火沒把它燒掉？或者說，當年根本就沒有大火，是我的錯覺？是我，產生了錯覺？

“然兒？”玉華甩掉程家的尾巴，只身前來，多半因為是然兒約的她。“你在哪里？”

“左姊姊，我可是等了你好久了。”李夷然從寒亭走來，她身著朱紅細云錦大袖衫，傍晚時分，天色暗淡，有一種燦若云霞的美。

“妹妹久等了。”玉華以退為進，并未開口問什么。

“姊姊，你看這谷中的景色，與十九年前可有什么分別？”李夷然說。

“分別大了，沒了沈笒煙，明靈宮就算不得明靈宮，寒亭，也當不得寒亭。”到底是夏月，玉華的薄縹藍水綢褙子已經有了汗印。

“沒了沈笒煙，你我姐妹故地重游，最應該好好看看的就是寒亭啊。”李夷然攜了玉華的手，朝寒亭走去。

玉華自知不能拒絕，只得賠了笑一同進去。

“這里不是寒亭。”走近，玉華便發覺了：雖然外觀看上去一樣，里面卻是不一樣的。看來，確實是后來重建的。說不定，就是前些日子剛建好的。

“不是。”李夷然回答。

“那這是哪里？”玉華依舊看不出李夷然要做什么，有些沉不住氣了。

“明靈。”李夷然說。

二人沉默了，玉華自知不該離開程家太久，想著該如何脫身。

正當此時，我與林歸晚現身寒亭。

“多謝明娘子出手幫忙。”林歸晚先開口，把李夷然拉到我們這邊。

果然，此言一出，玉華看李夷然的眼神充滿了敵視和憤怒。她問到：“然兒，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幫我們。”我添油加醋。

李夷然面色如故，一言不發。

“不用想著反抗了，憑你一個人，沒有活路了。”林歸晚在言語上威脅逼迫玉華，“死在寒亭，應該是你的榮幸啊。”

玉華看向李夷然，后者也看向她，相對無言。

“我早就身中劇毒，活不了幾年了。”玉華笑了，“勞煩你們費盡心機來殺我，連我昔日的姐妹也來算計我了？原來你約我來不是敘舊情的。”

“你本就知道不是，可你還是來了。”李夷然終于開口，“你也知道，我叫了你幾聲‘姊姊’，不是把你真當姐妹了。”

“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玉華提高了音調，質問李夷然。

“報答？報答你什么，讓我逃出了明靈宮？”李夷然仿佛等的就是玉華這句話，“我殺夫弒子，落得個半生孤苦，你讓莪報答你？我把你葬在此處，算是報答了嗎？”

“哈哈哈，”玉華仰頭大笑，轉而看向我說，“林歸晚，你弄來一個瘋子對付我，是嗎？”

“原本我不想對付你，可惜你總是打擾到我，”林歸晚說，“我從不管閑事，可我兄弟的事，我不能不管。”

“我還以為你要說，他給了你很多錢呢，哈哈哈……”玉華用袖掩面，“可是你看看你們自己，一個個都成了什么樣子？都成了瘋子，哈哈哈！”

“你才是瘋子！”我忍不住反駁。

“我是，我是。”玉華盯著我說，“你呢？那個昔日一身珠玉光輝的少年，成了什么樣子？一身殺氣，滿腹哀怨，是來找我索命嗎？”

“戚無名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問她。

“我知不知道已經不要緊了，”她朝我走來，“你真的以為，區區一個趙管事，可以查得到佳人笑？仇降仙才認識你多久，怎么就對你一往情深了？那是我故意讓你們知道的。”

“我把你一步一步的引進來，看著你一點一點的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好開心啊！”玉華說出了真相，“其實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佳人笑’，十七年前，就有那么多人為了它拼死拼活，如今，還不是一樣。”

“沒有‘佳人笑’？”林歸晚問她。

“‘佳人笑’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謊言，有沒有，還不是由我們南漢王族說了算。”玉華席地而坐，“現在才知道被騙，晚了。”

“一個謊言，又一個謊言，竟然騙了那么多人，佩服，實在是佩服。”林歸晚向玉華行時揖禮，“不過現在知道，也不晚。”

“沈家、羅家、程家，都信了。林歸晚，你是個聰明人，你知道為什么。”玉華坐在地上，理了理自己的衣物，接著說，“他們都太懦弱，即使擁有了權力，到頭來還不是成了我的傀儡。我不廢一兵一卒，就亂了這天下，你是該佩服我。”

“沒什么可佩服的，”不想，李夷然拆她的臺，“你自己過得更不好，真的很可憐。我一個十六年前連謚號都有了的人，也會對你心生憐意。”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緊張的緣故，我覺得呼吸困難、全身無力。再看林歸晚，他似乎也這么覺得。

我支撐不住趴在地上，不只我，還有剩下站著的兩人也是一樣。

“姊姊到底是姊姊，”李夷然一語道破，“連自己都算計進去。”

“想死，一起吧。”玉華從衣袖中掏出正在燃燒的香來，“等它燒完，我們就共赴黃泉了，哈哈哈！”

突然，玉華的笑聲戛然而止，她用手去摸自己的心口——已經被長劍刺穿。

“秦雪枝！”隨著林歸晚的一聲驚呼，秦雪枝又把長劍拔出，再一次刺進，用手轉動劍柄。

等到她再一次把劍從玉華的身體里拔出的時候，她把劍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阿槐，我來找你了。”秦雪枝最后說。

所以，我們得救了。

“明娘子真是好手段。”林歸晚對李夷然說。

“我老了，這把還沒開刃的刀才夠快。”李夷然還是一臉淡然，仿佛在說：你想利用我，我自然也會想到利用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