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十四年十二月

潭州·宜城

街上，一個紫衣女子抱著一壇酒，踉蹌的走著。街上行人不禁議論紛紛：“又是那個瘋婦，她怎么又出來了。”

“蓬頭垢面的，也不知是那家的小娘子，怎么喝成這樣，當真是有傷風化。”

“你不知道啊，那可是寧家的家主夫人，前些日子寧家家主寧槐死了，她就瘋了。”

“唉，真可憐啊，新婚燕爾，轉眼間就要獨守空門了。”

“可不是嘛，我說，她呀，怕不是命里克夫……”

“哎，我聽說這寧家家主寧槐還真是為了救她死的。”

“她一個閨中女子，還能有仇家不成？”

“誰人不知，她是湘陰秦家的大姐兒，在湘陰可是出了名的浪蕩在外，一月一月的不著家……”

“怪不得，怪不得，這樣不守婦道的女子，活該了！”

“可不是么……”

秦雪枝的心里本就像千刀萬剮一樣難受，雖是醉了，可又沒聾。在街上聽到這些風言風語，冷嘲熱諷，兩行清淚止不住地流下。

“我是瘋婦？瘋婦……”秦雪枝自言自語，“難道，這些年我真的錯了？”

秦雪枝一時手滑，酒壇摔在地上，倒是驚了那些嚼舌根的男女。

“我的女兒啊！你怎么在這里？讓爹好找……”來人正是秦員外，“跟爹回家，咱們回家……”

“爹，我不回去……”秦雪枝倒還不忘嘴硬。

“眼看就要到年關了，咱們一家人聚一聚，你那幾個小娘和二姐、三姐她們都盼著你呢，”秦員外抹抹眼淚，“街上冷，咱們有什么話，回家說，咱們回家……”

秦州·姑臧山

今日是除夕，如果是在京府，看埋祟、一家人守歲是少不了的。如今在姑臧山，一切都冷冷清清，可又冷清的恰倒好處，不至于使人傷懷。

“驚鶴，我在姑臧生活過十二年，還是頭一次覺得這地方好。”林歸晚和我一同坐在客棧的屋頂上，“尤其是往高處一坐，很多想不明白的東西，也想明白了。”

“琴賞兄，喝點兒熱酒吧，這里冷。”我把從客棧里帶出來的熱酒遞給他。

“知道當年我為什么被逐出家門嗎？”他突然這樣問。我記得，他對我說過，是因為他殺了族中長輩，為他娘親報仇。

“知道，你說過。”我說，“為了給你娘報仇，殺了人。”

“為了報仇？只不過是我的借口。”他看向我，“報仇？哪里有那么簡單。就算是報仇，也不是一樁簡簡單單的仇怨，這其中的前因后果，我隔了二十三年也沒想明白。”

“直到我碰見一個人，南宴秋。”林歸晚說到這里，不再說了，只是喝酒。

“他是誰？”我問道，“什么樣的世外高人，能開導的了琴賞兄。”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天晚上，我中了程大的毒，又被程三的冷箭暗算，最后被程二的人包圍，差點就死了。是他路過，見我還有一口氣，就帶回去醫治了。”林歸晚答道，“現在，當年的事，我想明白了。還有她的那句話，我也想明白了。”

“什么事？”閑來無事，我想著聽他講講故事也不錯。

“這要從，二十八年前說起了。”林歸晚抬頭望著遙遠的夜空，恍如隔世，“要下雪了。”

那年，林歸晚只有七歲，他只知道自己的爹林若塵外出游歷，不幸死在外面。至于怎么死的，他不知道。

直到他十歲的時候，偶然得知：林若塵行俠仗義，結果被雨臺山里的一個老妖婆所殺。他立志一定要為父報仇，一直等待著時機。

后來，他在桂州碰見了李荑柔，那個所謂“老妖婆”的徒弟。林歸晚從她口中套出許多實話來，當年的事情才漸漸清晰。他難以接受，自己執著多年的復仇，竟然看起來如此的可笑！

宸安元年

桂州·雨臺山

“師父，你今天帶回來什么好吃的？”看到聿棠下山回來，李荑柔迫不及待地問到。可聿棠卻是兩手空空，見了李荑柔，來不及說一句話，就一頭栽在了地上。

“師父，師父你怎么了？”李荑柔上前去搭聿棠的脈，發現她受了很嚴重的內傷，于是一通翻找，給她用水送服了藥丸。

當夜，聿棠發起了高燒，李荑柔只是略懂醫術，于是給她煎了一副治風寒的藥。好在聿棠熬了過去，到天亮的時候，聿棠醒了。她聽到李荑柔說要下山去找郎中，急忙制止，叮囑她千萬不要下山。

過會兒，她說:“柔兒，為師累了，要睡一會，你去準備做飯吧。”

“嗯嗯，師父，我這就去。”李荑柔說。

“切記，不要下山!”聿棠再三叮囑。

三天后

“師父，你就告訴我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那些找你麻煩的人都不堪一擊嘛，怎么這次傷成那樣？師父，你就告訴我吧。”荑柔又在聿棠面前撒嬌。

聿棠經不住她這樣軟磨硬泡，于是說到:“那日我在山下碰見了一個習武之人，我看他談吐舉止，不像之前的那些宵小之輩，可他不僅對我大打出手，口中還振振有詞。我知道，他是被人利用了。”

“那師父，是他把你傷成那樣的？我要為師父報仇!”李荑柔喊到。

聿棠聽到“報仇”二字，捂住了李荑柔的嘴。李荑柔不解，掙脫開問到:“那人現在在哪里？”

聿棠答到:“閻羅殿。”

“啊？”李荑柔驚呼，“師父你把他給殺了？”

“若不是當時我殺了他，死的就是你師父我了。”聿棠無奈的說，“他年紀與我差不多，看上去是正統的習武門派所出，這一下我殺了他，就是遇到了大麻煩。”

“什么麻煩？”李荑柔問。“我擔心他的同門就在附近，會來尋仇。”

“師父，既然如此，我們不如換個地方……”李荑柔早有此意。

“不可!”聿棠劇烈咳嗽起來，“為師答應過你師祖，會守在這里，一直到你學會那密室中的絕學。”

“師父，我不想學那密室里的東西，我一點兒都看不懂!”李荑柔說。

聿棠在雨臺山守了十二年，為的是完成師尊岑青的遺愿。

當年她在潭州從師時，岑青算出:雨臺山會有一個姓李的女子前來，她是能被傳授雨臺山密室絕學的唯一一人，倘若這絕學被他人所窺，看到的人和這個李姓女子都會有極其凄慘的下場。

岑青死得蹊蹺，可是他在臨終前囑咐聿棠，千萬不要管自己的事，倘若她還念著一點師徒情分，就去雨臺山。

可雨臺山中有秘術絕學這事終究被他人所知，聿棠在雨臺山的前三年過的平平穩穩，可后來就常有冒犯之人。聿棠也不是好惹的，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全都打了出去。那些人心中憤恨，就到處散布謠言，慢慢的就有了“雨臺山里住著一個老妖婆”的傳聞。

不過這謠言也不是沒有好處，畢竟有了這謠言之后，來她那里找事的人明顯少了。她偶爾挎著籃子上街買東西，回雨臺山的路上碰見人，都提醒她雨臺山里住著一個老妖婆，要她小心。

聿棠如今不過三十幾歲，看上去還更年輕，聽了這樣的提醒，只能笑著接受了人家的好意。

“你要是為了師父好，為了你自己好，就別說這樣的話，你早學會，我們就能早日離開。離開前還要記得把那密室毀了。”在聿棠眼里，什么都可以商量，唯獨此事不能。

“那我也要勤習武功，將來保護師父!”李荑柔從善如流。

“那你以后可不許再偷懶了……”聿棠將李荑柔摟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