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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明靈舊事(一)

宸安十年秋·明靈宮

深秋時節,壽州一帶氣候溫和,可夜里的風已經帶了寒意。

左護法冥空從宮主沈笒煙的臥房里走出,她輕輕的邁著步子,雙腿有些顫抖。一個芳鳶色的影子在暗中盯著她,跟在她身后。

“左姊姊,你手里的東西我也想要。”然兒在冥空身后緩緩開口。

“妹妹想要的,恐怕不是這個。”冥空把玩著手中宮主賞下來的白玉扳指,笑道。

然兒是宮主笒煙前些日子看上的人。

“姊姊的手真好看,”然兒上前摩挲著冥空的左手,話鋒一轉,“可惜缺了一根小手指。”

“當年被毒蛇咬了,只能以此自救。”冥空解釋說,淡然一笑。

“原來是這樣,我還想墨漣閣里的人好大膽子,姊姊是何等人物,他們也敢……”然兒故意氣她,那看上去就是墨漣閣審問人的手法。

“都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還分什么貴賤。”冥空彈開然兒的手,冷聲說。

“人貴在有一技之長啊,姊姊用毒,天下第一。”然兒卻是向冥空身邊湊去,親密得如同親姐妹一般。

“那也不過是個玩物。”冥空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然兒,徑自走了。

聽風館

沈笒煙看著被綁在烏木扶手椅上的月顏,只是喝著茶,許久也不說話。

月顏不同于羅宮主的養女羅青磐,她可以輕而易舉的被沈笒煙收入囊中,為他所用。

沈笒煙手持匕首,靠近月顏蒼白的臉頰,“你叫月顏?”他把匕首按在月顏的左頰上,向下滑動著,落在她廣袖衫的交領上,鮮血滲出,染紅了暗黃的衣料。

月顏不語,雙目無神,和羅青磐如出一轍。

沈笒煙想到,鑭瑺宮看上去干凈,到底是南漢遺族,宮中秘藥也不少。她們主仆二人怕是覺出來什么,預先吃了藥,才會這般。

“主人,屬下已經命人將羅青磐送往鑭瑺宮,和那人頭一起。”哉犴說,“還有一事,然兒求見。”

沈笒煙把匕首放在四角矮桌上,說:“她今日去了墨漣閣?”

“她是想找月顏的麻煩。”哉犴毫不避諱地說。

沈笒煙微不可見的笑了,說:“讓她回去。”

哉犴應聲退下。

水阡居

哉犴脫下一身黑衣,泡進了溫泉里。水阡居的溫泉池子里加了許多藥材,有療傷的功效。不過,自然也不是誰都能來泡的。

哉犴是宮主沈笒煙的心腹,確切的說,他是宮主在谷中最信任的人。

他閉目靠在溫泉池一邊,回想著今日的諸事。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水下探出:她穿著一身輕薄的白衣,此時已經粘在肌膚上,一頭黑發也濕漉漉的。

哉犴用力把她擁入懷中,說:“怎么今日沒去主人那里獻媚。”

樾安的白衣下擺在水中分叉,露出纖細的腰肢,在哉犴的小腹上摩擦著,觸感如同綢緞一樣絲滑。

“你不是有事找我嗎?”樾安伏在哉犴耳邊細語。

“左護法是老宮主當年從南漢戰場上撿回來的,那另一半的秘術……”哉犴低聲回應著她。

“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她。”樾安撫摸著哉犴的胸脯,細長的手指爬上他的下頜。

“你是盯上了她護法的位子。”哉犴說。

“不只是我,然兒也是。”樾安說。

“哼,你們這群不安分的女人,遲早惹事,”哉犴說,“冥空是南漢王的孫女,然兒是李國公嫡孫女,你是什么東西?”

“我和你一同入谷,也是看著冥空長大的,我是什么東西?”樾安有些不滿,“都是宮主的棋子。”

“棋子和棋子也不一樣,有用后則棄的,也有用來給敵人致命一擊的。”哉犴說,“你到不如跟著我,我保你。”

“你自以為比得上宮主!”樾安嘲笑道。

“主人只是利用你,在主人眼里,你和別的殺手沒有什么兩樣,可是我不同。”哉犴說,“你我相處多年,之間也算是有些情意,我對你也是有幾分真心的。”

“真心?”樾安停了動作,轉而若有所喪的看著哉犴,“可我都聽不到你的心跳了,你的心,快被蠱蟲蠶食殆盡了吧?”

哉犴伸手攬過樾安的腰肢,向上游走,握住她的軟玉,說:“你不是也一樣嗎?”

“佳人笑,真的可以救活我們?”樾安顫抖著問到。

“不一定是救活,只是不會讓我們死。”哉犴說,“說不定,還不如死。”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樾安說。

“那就要看主人能不能拿下鑭瑺宮了。”哉犴說著,猛的推開樾安,只聽見她“呀”的一聲,綿軟著身子沉入水中。

“右護法,急報。”初七匆忙跑進。

“可是鑭瑺宮那里的消息?”哉犴起身穿衣。

“是洪州水家。”初七說。

聽風館

“宮主,十一來給您送飯了。”十一推開門,見沈笒煙獨自坐在屋內,四周都是靜悄悄的。

十一放下食盒,期待著宮主會說什么,可是沈笒煙什么都沒說,自始至終連看都未看她一眼。

十一關上門走了。

沈笒煙看著食盒,想起了然兒。

那還是半個月前,月中十五,正是冥靈谷里所有殺手回谷拿解藥的日子。那天他中了毒門的計,一路逃回冥靈谷,回了聽風館。因為中了毒,幾近昏迷。

若是他真的昏死過去,谷中的人拿不到解藥,所有人都要死。

可就是這個然兒,那日恰巧給他送飯,見人不在,就坐在角落里等,竟等到了他步履艱難的回房。

她不知他快死了,還打開了食盒,說:“主人,這食盒里的東西一直都用熱水溫著,還熱乎呢。”

那食盒里是合意餅、如意卷和雙色豆糕。還有,一盞廬山云霧。

他說:“我中了毒,若是今日我死了,整個明靈宮的殺手拿不到解藥,他們也會死。”

“可是我不會死,”她說,“我還不是殺手,沒吃過谷里的藥。”

他見她一雙睡鳳眼,慵懶至極,仔細看來才得見眸如寒星,睫如秋木。顧盼之間,三分嗔癡,半世離愁。

沈笒煙指著屋里博古架上一個格子,說:“把那格子里的東西給我。”

然兒拿了玉匣,問:“主人,這匣子里的是解藥嗎?”

“給我,”沈笒煙說。

“可我不想給你,”然兒說,“你們都死了,我就可以從這里逃出去了,做回我的惠安郡主。”

“李皇后前日暴斃。”沈笒煙說。

“你說什么!”然兒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陣痙攣,癱坐在了地上,玉匣卻被她死死攥在手里。

那是姑姑,是疼她愛她寵她的姑姑,是幾次救過她命的姑姑,是她在世上僅剩的親人。

“把玉匣子給我,”沈笒煙說,“想調查清楚,我來幫你。”

然兒眼中散發著詭異的光,她打開了玉匣,救了沈笒煙。

“不要騙我,”她說,“姑姑死了,大爹爹也死了,我的親人都死了,我什么都沒有了,我也什么都不怕了。”

沈笒煙一直都記得那個夜晚,記得她說這話時的模樣。

可她若是知道,當初是他火燒李國公府,滅了李家滿門,她又會如何呢?

此時此刻,然兒就在聽風館的一樓,她在樓梯前踱步,想著要用什么樣的理由進去。

她慢慢的走上樓梯,邊走邊念叨著:“墨漣閣的石壁冷得蝕骨,水阡居的溫泉深不見底,藍箋齋的姊姊傾國傾城,聽風館的主人……”

“主人怎么了?”沈笒煙突然開口。

“主人!”然兒說,“然兒想主人了。”

“想了就來,”沈笒煙說,“進來吧。”

“主人,然兒想知道……”然兒隨沈笒煙進了房間。

“信件在月牙桌上,自己看吧。”沈笒煙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然兒看了信,是關于宋國李皇后的死因。她心想:信上說李皇后是死于悲傷過度,可姑姑是那樣堅強的一個人,怎么會是這樣的死因?就算是李國公府倒了,姑姑不僅是大爹爹的義女,還是現今北域王州白的親姊姊,按理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難道,姑姑其實沒死?

然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是這樣,姑姑很可能回了北域國。是啊,太子表哥已經成年,洛宸妃的遺愿已經實現了,姑姑實在是沒有必要再呆在宋國。

“看完了?”沈笒煙忍不住開口。

“多謝主人。”然兒低頭行禮。

“怎么謝呢?”沈笒煙起身,向然兒步步逼近。

然兒卻是一改往日的扭捏,解了自己的腰帶,衣衫滑落,被沈笒煙抱到床榻上。

藍箋齋

“姊姊的藍箋齋還是這般風雅別致,怎么看也不像是煉毒殺人的地方。”然兒在藍箋齋的二樓眺望遠處。

“然兒妹妹好興致,來我這里看風景。”冥空說,“聽聞宮主賜了絳雪辭給妹妹,還新鮮著呢,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間里好好捂一捂。”

“姊姊也覺得這谷里冷,”然兒轉過身,“這谷里太冷,我來姊姊這里尋些取暖的東西罷了。”

這時,十一從樓梯上來,說是樾安找左護法有事。

然兒見十一全然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又見她頭上帶著一個白玉嵌珠翠扁方,冷笑了一聲,說:“十一,你跟在左姊姊身邊,左姊姊可是虧待了你?怎么手腳不干凈去偷東西。”

“你別在這里胡說!”十一哪里是然兒的對手。

“放肆,”冥空說,“不得無禮。”

“左護法,她不過是一時得了宮主的寵愛,就敢在您面前耀武揚威。”十一說,“她這般污蔑人,十一還要個說法!”

冥空見十一這般無可救要,不再理她,也不想聽她們說什么,起身打算去找樾安。

“十一是姊姊的人,念在姊姊的面子上,然兒定然不會說什么。”然兒說。

“然兒妹妹,十一可不是我的人,這谷里所有的人只有一個主子,就是宮主。”冥空見她不懷好意,又說到:“就像,十七也不是你的人。”

“可是這十一時常跟在姊姊身邊,姊姊也該教導她一些才是,”然兒佯裝嘆了一口氣,“這白玉嵌珠翠扁方可不是常物,她這般招搖的戴在頭上,可是會招來禍患的。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亂拿東西。”

“這不就是當日在墨漣閣從羅青磐那里搜刮來的東西,有人送了我,和你有什么關系?”十一不服氣的說。

“倘若只是羅青磐的一件普通首飾,你戴了讓人看見,大可一口咬定就是自己的,”然兒指著十一的發髻,“可唯獨這扁方不行。”

“你少在那里鼓弄玄虛!”十一說。

“這白玉扁方是羅明玉親娘留下來的遺物,自然最初是在羅明玉手里。這羅明玉心思純善,見羅青磐在鑭瑺宮的日子并不好過,就讓工匠在扁方上嵌了珠翠,再送給羅青磐。”然兒講述著當年的事,“羅青磐一是感念羅明玉的善心,二是覺得這扁方寓意她們姐妹之情,無論到了哪里,都會帶著這獨一無二的扁方。”

“那又如何?”十一依舊嘴硬。

“如此重要的東西,不會是羅青磐送給你這個女使的吧?”然兒說,“那就是你偷的搶的,別忘了,那還是羅明玉親娘的遺物,以你的身份,也配戴在頭上?”

十一一時沖動,把扁方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然兒卻還不忘添上一句:“人傻也就罷了,還沒見識。”

十一忍不住說:“然兒,你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嗎?我的身份,和你如今又有什么區別?”

“區別?”然兒笑了,抬手打了十一一個耳光,“這就是區別。”

十一不可思議的捂住臉,看向冥空,說:“左護法,她……”

“放肆,十一,”冥空簡短的說,“從今往后,你不必再來藍箋齋了。”

說完,冥空就不耐煩的走了。

然兒睨了十一一眼,也走了。下樓梯的時候碰上了來找她的十七,對十七說:“今日我可是在十一身上出了口惡氣。”

十七曾被十一欺負過,聽了很高興,說:“看她以后還有什么臉面在娘子面前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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