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阿道爾叔父?是要什么樣的死法?”
“身為家族的恥辱,也有資格和我說怎么死?!”
少女輕蔑一笑,在手中的法術迅捷一劃,扎破了他的臉。
“死,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我何必在意你的一切關系。那些人,將他們全部殺掉,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你!”
捂著傷口,血流不止,在重櫻的法術下想要接近皮膚修復的機能被通通抑制住。
他發現自己是真正無法說服眼前的侄女,頑固與仇恨讓她不惜一切代價毀掉自己。
握緊了拳頭的阿道爾,坐在椅子上呼吸急促些許。閉上眼沉思所有的可能,但只剩余一片空白與渾濁在腦海。
“你下手便下手罷!”他等待著死亡的宣判。
已無任何的逃脫之法,雷魯夫的血肉尚且無法傷害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可任自己覺得在轉椅上等待許久,漫長到大腦都覺得已是永恒的時光也還是有思考空間在殘留。
他小心地嘗試再次呼吸空氣,一種燃燒灰燼煙草與嶄新屠戮的血肉氣味在擴散……令阿道爾本能地再次體會了‘恐懼’。
那些味道與氣息都將很快地遠離自己而去……
他幾乎求饒:“不,我不想死!”
懺悔所有根源的罪惡,那條再生的手臂開始因法術的衰敗而頹落……
最終顯化了其本質——于邪惡血肉的掠奪生命維持己身存活,他有著不可饒恕過錯。
“你叛變了屬于人類王國的忠誠。”
“叔父,你不想死?”
乞求般低下來腦袋:“我的宏圖……我的偉業……我又怎么能舍棄這一切!”
抬頭大吼著撲向另一邊,發了瘋一樣狂笑著擰扯自己脖子上的領帶。
什么衣裝什么文雅,現在他只想逃離恐怖囚獄般的深處,往外面跑去,滑稽可笑地從這兩個人眼皮子下逃跑。
雙眼果然流出恐懼的淚水,在背后不知是男性憐憫還是女性諷剌的注視下離開。
“果然,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品嘗絕望,來自你的身上是那么令人喜悅,懺悔使我狂喜。”
寒冷繞著雙腳而來,阿道爾真正感到意識與身體在跑動中開始分離,邃長幽深的通道仿佛永無盡頭。
前方的光明也再不能得見,暗影與死亡縱橫交錯……冰雪開始隨法術一起追索在背后,暗影之中的主仆張狂大笑,銳利的尖牙與魅影笑臉成為兩道狹長細尖的影子……
它們很快拉長在通道之中。
一聲慘叫與倒地聲響起,長久痛嚎伴著血液顫抖涌流而出。
如泥似血的液滴飛濺在王國杰出傳奇人物的畫像上,他們油畫中的華麗衣裝被下賤之人血滴點綴出妖異光彩。
“腳……我的腳!”阿道爾用剩余單手單腳往外蟲蛆般地趴著。
他回頭看卻往前爬,憎恨、憤怒、恐懼。
“我是為了你好,叔父只是想暫時挑起主家的大梁。”
踱……踱……踱!
慢慢地在燈光下走來發絲暗金飄揚的重櫻,她嫌棄地道:“令我惡心,先前那一點點折磨你的喜悅都沒有了。”
啊啊慘叫爬前的阿道爾,眼眶涌出的血液順著冷家族人特有的高鼻翼流落牙齒上,鼻腔彌漫著血水與之一同混合。
前方視野趨近于完全混亂模糊,無邊的寒冷正吞噬自己全部的意識。
“賤……人!你……不……得……好!”
呲喇——!
死……
冰冷的法術刺穿腦脊、奪取了地面的血液操縱了其中的水分再尖銳地長出往回戳破心臟。
來回地法術、不斷延展的冰棱角,將眼前的尸體褻瀆得面目全非。
“垃圾,這是你罪有應得的。”
直到再也看不出來人的形貌,重櫻站著呆呆地發愣起來,無需付出絲毫代價,也不必對此償還任何債務。
阿道爾本來欠她的!
“哈哈……啊哈哈哈!”她感到喉嚨痛嗓子有點干,空氣過于渾濁。
卻在這里拔除幾年來一直在心中的銳刺,在這所水藍盟約陰暗,只有光亮照在歷代的國王畫像上的地方。
痛苦是最開始的、解脫卻不是現在完成殺戮的時候。
“我的大小姐,何必為那些死去的渣滓想象,擴延他們已經終結的生命?”
沉穩寬厚的手,握緊了重櫻的五指。
韋瑟連鞋尖都不想碰到死去的不凈血肉。
“沒有,我不會設想他們不死的未來。”
她轉頭悠揚了韋瑟一眼。毯布卷地,延伸向出口的位置,站著的人身上皆帶有陰影而在。
她輕聲又道:“我只是想心中的仇恨已去,卻沒能夠讓千萬人都清楚他所作所為的罪惡。”
作為冷家大小姐,她的離開、她的歸來,都缺少了一點雷鳴般的喝彩與掌聲,沒有鮮花與迎送。
只有寂寥地殺戮、死亡。
韋瑟感到她蕩漾發絲的腦袋、在通道稍冷的風中緩落于自己肩頭上面。
“我在呢。”他用沾過鮮血、握過匕刃的手自另一邊婆娑被睫毛遮蓋而視線蒙上一層陰影的重櫻:“所有人都會知道他的罪惡——哪怕阿道爾與雷魯夫已經死去。”
“我知道你在。”她感到略微寬心,聽到下一句話后輕哼著聲來表達了自己的應許與滿意。
“就知道你最好啦!侍從先生。”
但死去的尸體極其礙著眼,沒有再繼續說更多的話語,韋瑟帶著她離去。
只是剛走兩步少女的心思好像就回到了與她自己有關的事情上面。
“這下……我們是不是也算游歷各個王國,完成了一次旅行呢?”
“當然!旅行將要落下帷幕了。”
韋瑟認真地回答著,從門外吹來的風壓將他的長至膝前的衣擺吹起些許,略微清爽的空氣擁護重櫻與自己一起外走。
掙脫水藍盟約的泥沼,死亡棄置身后,外面如他所承諾將是新天地。
“唔!”少女轉頭鼓起腮幫子:“是那個,那個……”
“哪個?”
她哎地垮了個臉,半擰半把玩著韋瑟一側的耳朵,輕聲道:“嗯……就是,結……結婚~哦。”
聲音如酥如魅惑,似糖一般稠糊但將甜意帶來。
猝然的心跳與眩暈般的幸福令腳步有些許錯亂,韋瑟嘴角傻傻的上揚起來。
“好……”
卻是一點都令他看不出來重櫻剛才手中才殺戮過生命,傳導耳邊的指責更像一種嗔怨癡癡地底哼:“怎么還要我提出來呢……笨蛋弟弟自覺點不可以嗎?”
子嗣……婚戀……與所愛之人一起。這般轉變帶著晦暗又深狂的嗜人——一種怪異的態度轉變,一種無法言敘的荒誕感。
過于幸福與新的煩惱接踵而至讓韋瑟有更多的期待,也許自己會離開這里,前往暗影意志已經為他鋪就道路的審議桌之上。
時光無法磨滅,他被給予了幸福。
“相當可以,是要在水之王國還是浮空群島舉行?”
他與重櫻走到了盡頭,游歷四方的朋友與伙伴,如今還有三股其他種族的隊伍,正踏在這座為水所統御的女子雕像前,看著走出來的兩人。
精靈與矮人們遵守與暗影意志的約定支持他,惡魔視他為拯救者。
國王霖與新樞機兼圣徒長的風素琳走來。
霖看著兩位幾年后發生變化大到連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年輕人,身上沒有了王的氣勢:“王族所辜負冷家的,會盡數補償。曾經加害于烏伊爾的家族名單會被提供且立刻開始伐洗。以此來換得兩位的寬恕。”
他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為了浮空群島之下的王國,阿道爾的野心與進入浮空之國比起來,根本不值得一提。
韋瑟替重櫻出面,應許下國王的話語。
被遮蓋的天空穹頂已逐漸撤散,真正的日光灑入整片大地。
所有的生命都能享受到來自天空大地饋贈,眾人已然發現那遮天蔽日的浮空群島化作黑點,不再成為頭頂之上的威脅。
盧卡聽聞到傳達身邊的消息,放下手中屬于執教會的武器,轉身離去。
冷鶯正在趕往他所在的地方,要照顧有孕在身她顯然更為重要,令自己頭疼的事情是未婚先孕會不會被指責?畢竟她也是王國勢力龐大家族中的一個旁系嫡女。
莫奈恩同時離開,爭斗的場地一時只剩下執教士與某些好奇窺視的平民。
一頭霧水的他們不知該何去何從。
深暗的螺旋環形的下落通道中響起訪問者的腳步聲,侵染并褻瀆了重櫻父親的腐敗森林惡魂被囚禁在底下——他仍沒有死去。
森然的冷冰中他的面孔不時浮現于表面,堅固的封印在下一刻迅速凜冽地強化了表層的封印,將其層層撕毀,阻止他逃竄外泄的可能。
“原來,你沒死。”
暗影之中韋瑟與重櫻一起現身,目光看向泛出綠光幽森的顱骨死魂。
“我認出來……是你!”他怪笑著丑陋且殘破的軀體之靈:“我……不死不滅,終有一天離開此處,屆時……我必將殺光你們所有的族人,吞噬掉城市,化作亡靈與骷髏的煉獄!”
“我還記得你跪在輪椅前哭泣的面容……很快你也會死,就算是尸體也能拉出來褻瀆……我記住你了……你和你的父親也會一樣身染不疾,痛苦至死!哈哈哈。”
“老混蛋!”
怒笑咬著牙齒大小姐,在賢者留下的法術刻印里里的陣法再次加固激活到了極致。
磅礴而充盈的法術灼燒著這頭不死靈魂,刻磨消融它的一切,令其變得更為虛弱在表層冰面上浮動都難以做到!
“剛才你說的如果是遺言想那么倒也符合一生。”
韋瑟利用意志所來帶來的法術,于指尖緩慢滲入冰封的尖座之中,暗影順流著涌動的法術,帶著意志消解融合的威能,蠶食那一抹黑暗所留的世間殘魄。
“不……不對!”頭骨尖嘯著發出懼怕的亡音,看到了自己被觸碰的部分正在一點點消散……
“你……你的力量!”
“察覺到了嗎?墮落者,這并非是我們的法術,來源于高處無垠意志的控制——足以殺死你的存在。”
慘叫著開始消散的不死之魂,連水之賢者都毫無辦法消滅的意志殘縷,在韋瑟的指尖下變得跟碾死一只蟲子般簡單。
重櫻要抒發自己全部的恨意,她到今天為止先前全部的痛苦,都來自于這一縷看似不滅的殘魂。
恍惚之間她感到了自己的指尖有了另一層次意義上的凝滯,面前的冰藍術棱中有一位神貌俊雅、帶有藹笑的女性。
從其中伸出虛幻不存銀雪般的指節,牽握住了重櫻的手……這一刻少女所感受到,被另一種精神觸及的真實感。
“意志……”她喃喃自語:“水的女神……”
而法術冰棱已然貫穿掉了面前四竄浮現、在不斷收束的囚籠中等待死亡的浮魂,她的幻視如鏡面般破碎不見。
森然的芒綠被磨滅耗盡,在屬于意志的特質術法下,墮落者的魂魄無處可逃。
他在怒吼與絕望之中死去,不再余下任何曾經在世間存留的痕跡。
“哈……又一名仇敵,又一抔塵埃。”
握緊了拳頭,重櫻要再度體會一次剛才閃過記憶中的實體感。
她的眼角滲出淚水,嘆息過往與現在。
“爸爸……”捂住心口呢喃著,告慰著已然漂泊遠去的靈魂,無論現在死去的墮落者是否有蘊含父親的哪怕‘惡’的一部分,但仍然是她現實所能目見的聯系物。
“咱爸……遠去了。”韋瑟發自內心的感謝這位在記憶中藍發短利,帽服整全的軍人。
沒有他的指引,便不會有自己仍然能夠活著見到重櫻的一天。
整片地下室僅封鎖著一名不死的亡魂,人類的墮落者,并無曾經威嚴者的存在。
現在缺失之后,剩余便只有一片空闊黑暗,為此設置下的種種禁忌,也喪失掉它們本該起到的作用。
突兀地從大小姐嘴里說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語:“要是這輩子你哪一天把我惹到非常非常不高興了,哼……就把你鎖在這里掛上。”
“嗯?!我哪里有惹到你了?”
“沒有,但我愛隨口一說不行嗎。”她一轉頭就往回走,準備離開。
心想真是不可理喻,就算是貴為小姐,身上也還是有久了又看得出來的缺點。
落入她設想的圈套中是絕對的不理智。
“那我可會認為這是真的。”韋瑟:“我會逃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喔……難道我還會求著你不要離開?”她看向越過自己的韋瑟,突然伸手拉住了他:“我會的哦……”
“那你以為我會乖乖就范?”他轉身挑起低下金色發絲的腦袋,注視著在那哀憐的視線里有些意識到自己脅迫般話語產生不好后果的大小姐。
“對不起……”她嗚地在高挺的鼻息里哼哼氣聲。
“那我就乖乖就范。”他嘻地翹起嘴角,眼睛往另一側瞟去,像是一種出神游離的姿態。
正好被重櫻所抓到!
“哇,你!”是被戲耍的錯覺確認為真實:“你個喜歡輕度挨虐的……”
接下來的輕聲散在黑暗中:變……態。
吻的索取堅定身旁之人不會離開的決意,她會糾正自己的錯誤,改正自己的思維。
錯誤無法避免就如同他和重櫻之間也無法一直融洽,所以韋瑟會相信自己能夠從的泥潭之中更正矛盾。
從這陰暗不可見到光日的地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