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之聲:二戰(zhàn)時期來華猶太流亡者的心聲
- (以色列) 伊愛蓮編譯
- 1995字
- 2022-08-10 18:05:18
梅萊赫?·?拉維奇
(Meylekh Ravitch,又名撒迦利亞?·?孔恩?·?伯格納,1893—1976)(1)

圖12 梅萊赫?·?拉維奇。出自此文:“Ort-Oze Combat Economic Life in Europe: Interview with Mr.Melech Ravitsh,” Israel’s Messenger,vol. 32, May 3, 1935, p. 23。
梅萊赫?·?拉維奇(圖12)出生在離普熱梅希爾(Przemy?l)不遠(yuǎn)的波蘭小鎮(zhèn)拉迪姆諾(Radimno),從小跟隨私人教師接受教育。1910年,他開始在一家銀行工作,先待在利沃夫(Lvov),后于1912年去了維也納。和大多數(shù)詩人一樣,他很早開始作詩;到十幾歲時,他成了素食者,這在當(dāng)時頗不尋常。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后,他于1921年攜妻子和兩個幼童搬到華沙。在華沙,他為現(xiàn)代意第緒語詩歌的成長和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xiàn);他是意第緒語作家和記者協(xié)會的秘書,也是意第緒語筆會的創(chuàng)始人和秘書。拉維奇還是一個上癮的旅行家,據(jù)他自稱,他在40歲以前已經(jīng)去過44個國家。為了開啟中國之旅,他首先前往倫敦,再在1935年1月從那里去莫斯科,接著乘坐穿越西伯利亞的火車到達(dá)“滿洲”,然后去哈爾濱。在中國,他訪問了幾座大城市:北京、天津、廣州和上海。此后他沒有返回波蘭,而是去了澳大利亞。在那里,他所到過的每座中國城市,以及穿越西伯利亞的鐵路和長江,都被他寫成詩,收錄在他的《洲與洋》(Kontinentn un Okeanen)(2)一書中,這首詩就出自此書。
一個黃包車夫在上海的晨曦中死去(1937)
上海的早晨拖著疲倦,
人力車(3)夫排成長排瞌睡連連。
他們整夜坐在戶外空口咀嚼,
東有淡云,西有藍(lán)天。
有人哭泣,在長排前端的某個地方。
“誰在我們中間哭?”每個人都好奇。
“是陳尊貴。哭什么?大事不妙。腳受了傷。
還有呢?”一場高燒,讓他病入膏肓。
陳跑出隊(duì)列。“去哪兒?你會錯過客人。
難不成鬼上了身?”
陳只顧跑,身后的黃包車在跳。
到了佛寺,他彎腰脫下涼鞋,光著腳。
“開門,懶貓!為我最后的三個銅錢,
快快起來,開開門!”
在斷氣之前,
陳尊貴非要與佛照個面。
生銹的鑰匙轉(zhuǎn)動
木質(zhì)的門閂呻吟。
陳尊貴推開大門,打呵欠的
佛醒來。他微笑。火苗在甕內(nèi)舞動。
“佛啊,我來了,無論是走是站,
腳底都有顆釘子冒煙,我也餓得冒煙。
聽我說,瞧瞧,我烏黑的手中
攥著備好的三個褐色的銅錢。
此刻,我還是陳尊貴—但很快就要完蛋—
我仍然是五億人中的一個。
我別無他求,甚至不求好死。
只求你留意一下我這過客。
你木然唾我一臉吧,我反正比狗不如,
從來不會安躺在屋檐下。
甚至從未在鏡中見過這臉,
只在積雨的水坑里照見。
更要命的饑荒發(fā)生在江蘇。
我的妻兒都病得油盡燈枯。
三個銅板換三條命,拿去
將他們盡快入土。
我想解脫。我比流浪狗還慘,
銹鐵已把我的腳戳穿,
我發(fā)燒燒得厲害,卻沒有人
行行好,一槍將我命斷。
如果陳尊貴真是狗,
會有人給他洗傷口。
會有骨頭供他咀嚼,
憐憫的殺死亦非罪。
佛啊,別笑,快醒醒,陳是窮光蛋。
不能白白送出三個銅板。
陳想要付錢了結(jié),拿到應(yīng)得的回報(bào)。
請張開木手,容我送上性命和健康。”
佛聽著,伸出手,再次微笑,
陳尊貴伸伸腰,對佛微笑,
露出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微笑。
那臉從來只能把水洼當(dāng)鏡照。
廟祝陳無燊氣沖沖走來,
從彎曲的手中摳下銅板。
然后拖起死者那只好腳。
“放哪兒呢?”他聳聳肩,嘟噥起來。
梅萊赫?·?拉維奇不像本選集中的其他人那樣是難民,但不能因此忽略他。拉維奇只在上海短期逗留—總共在1935年待了六個星期。與六年后抵達(dá)的難民不同,他有去其他地方的簽證,他帶的錢也足夠去世界任何地方。然而,對人類同胞所受苦難的同情和對冷漠世界的憤怒—我們確實(shí)可以稱之為人道主義精神—是拉維奇與本書其他詩人的共同點(diǎn)。在拉維奇記錄中國印象的游記中,上海部分篇幅最多,長達(dá)14頁。(4)人力車夫作為“上海人間地獄”里最底層的窮人,引起了他的特別關(guān)注。他寫過一小段特寫,記錄了他對他們命運(yùn)的憤慨,一個人力車夫踩到一塊玻璃,繼續(xù)奔跑,玻璃在腳里越扎越深。(5)毫無疑問,游記中的這段記錄是他抵達(dá)墨爾本后寫下這首詩的素材。此詩不僅表達(dá)了義憤,還指出了宗教信仰的無益。有那么一會兒,詩中的受傷者覺得木佛像活了,但為了不讓讀者也產(chǎn)生這種錯覺,拉維奇在最后一節(jié)告訴我們,是廟里的仆人拿了錢,將死者拖走了。
拉維奇用詩講述了人力車夫的故事,他還用敘事詩講述了北京、哈爾濱和廣州的故事。詩人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寫成置身事外者眼中的故事。在這首關(guān)于上海的詩中,以及他寫的其他詩中,拉維奇似乎毫不費(fèi)力地就創(chuàng)造了一種奇妙的跨文化融合,他插上想象的翅膀,僅憑寥寥數(shù)語,便捕捉到兩個不同的世界。

猶太難民抵達(dá)上海,走下輪船。


猶太難民下船后登上前往收容所的卡車。
(1) 以下的簡介源于Melech Rawitsch [Meylekh Ravitch], Armin Eidherr, trans., Das Geschichtenbuch meines Lebens, Auswahl (Salzburg: Otto Müller Verlag, 1996),pp. 225—235,其中包括從拉維奇自傳中選譯的內(nèi)容。
(2) Meylekh Ravitch, Kontinentn un okeanen (Warsaw: Literarishe bleter, 1937), pp. 44—46.
(3) 黃包車(或稱人力車)作為交通工具是1873年由一名法國商人從日本引進(jìn)到上海的,從此在上海迅速流行。其英語名“richshaw”即來自日語“人力車”。—中譯注
(4) 拉維奇的中國游記是一份意第緒語的打字稿,對這份游記及拉維奇中國之行的描述,見Irene Eber, “Meylekh Ravitch in China: A Travelogue of 1935,” in Monika Schmitz-Eman, ed., Transkulturelle Rezeption und Konstruktion, Festschrift für Adrian Hsia (Heidelberg: Sinchron, 2004), pp. 103—117。
(5) Jewish National and University Library, Jerusalem, Ravitch Collection, f ile 2: 375, 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