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城市的陽光充沛,干燥柔軟的沙子踩在腳下,海浪一波一波的上來又下去,慶竹林純和幾個女生坐在一邊給烤串刷著油,男孩子在不遠處七手八腳的搭帳篷。
上半場還不覺得,下半場全部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才開始有了出來玩的實感.
這是一群年輕人的海灘燒烤啤酒聚會。
林純是最早開始喝的那一批,此時臉頰緋紅,眼神迷離,抓著不情愿的四眼唱老歌:“啊啊~給我一杯忘情水,換我一夜不流淚?!?
穿著綠色t的燒烤攤老板跟著歌聲搖頭晃腦,綠光映在四眼的臉上,人多,四眼只是閉著眼睛任由林純拉扯,并不推開。
別人看不出來,慶竹了解,按林純的酒量,那點酒肯本醉不了,她在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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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坐公交開始慶竹就注意到的那個被陳喬星帶過來的女生,叫歐意詩,是隔壁學校的藝術特長生,聽說和陳喬星從小就認識,兩個坐在一起就算了,兩顆腦袋時不時就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了些啥,歐意詩就會咯咯咯的笑,看得慶竹心里一整絞痛。
“慶竹!”不知道啥時候腳都泡在海水里的顧權叫還在暗自傷神的她。
“啊?”
“過來?!?
“干嘛啦?”
“仙女棒,玩不玩?”
“玩!”
慶竹竄了出去。
在沙灘上騎摩托車賣煙花棒的老板娘人很好,說看在顧權長得好看的份上多送了幾根。
顧權笑瞇瞇的接過來,爽朗道謝:“謝謝姐姐?!?
老板娘被迷得七葷八素,渾然不知坐在里面的陳喬星才是最帥的,慶竹砸吧著嘴,暗自為老板娘感到可惜。
“什么感覺???”慶竹等摩托車開走才湊過去。
“什么什么感覺?”顧權也湊過去,順便把仙女棒塞給慶竹。
“長得好看感覺。”慶竹腦海里是歐意詩白皙秀麗的臉。
“別想了,沒感覺?!鳖櫃嘤么蚧饳C點燃慶竹伸出的仙女棒。
隨即慶竹眼前一亮,哇了一聲,拿著閃爍的仙女棒畫圈圈,嘴里發出怪叫,海邊的夜晚很適合仙女棒。
顧權嫌棄的點燃一根又一根仙女棒遞給慶竹,慶竹就繞著沙灘跑來跑去。
顧權:“你現在很像原始人你知道嗎?”
慶竹:“是嗎?那我讓你感受一下原始人踢腿的力道,你給我站住別跑!!”
顧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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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在沙灘上的夜晚回憶起來始終的美好的,年輕人血氣方剛到了兩點多還沒有睡覺的意思,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
這種游戲往往是有心人提出來的,不是有想知道的秘密,就是想讓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玩了很多輪,慶竹喝了酒,就記得幾個印象深刻的。
第一個是林純,她選了真心話,在群眾的呼聲中四眼半天憋出一句,“開心嗎?”
林純敷衍:“還行。”
“我要聽真心話?!彼难垩凵穸ǘ粗旨?。
游戲的走向發生質的變化,眾人屏息,轉向林純。
“你開心嗎?”林純不答反問。
“是我在問你?!彼难勖鏌o表情,從前他都是笑盈盈的看林純。
“不開心?!绷旨円蛔忠痪?。都說了,她根本沒喝醉。
“那為什么?”四眼情緒很重,死死盯著林純。
不明真相的眾人到這里已經云里霧里,但還是團結的轉過頭看林純,那為什么?
那為什么?
林純,你告訴我,為什么?
林純不說話。
場內知道內情的慶竹顧權二人大氣不敢出,生怕四眼一沖動拿燒烤簽戳林純。
四眼此時臉色陰郁憔悴,他等不到林純的回答,自顧自起身說:“我累了,先去睡覺?!?
留下一桌子人默默無言,這次沒人攔住四眼。
第二個是陳喬星,他也選了真心話,提問的是林純。
林純:“今晚在坐的各位中,有你喜歡的人嗎?”
人群中慶竹悄咪咪豎起了耳朵。
只見陳喬星笑里藏刀,“能不能不回答?”
林純無視了陳喬星眼底的刀,面不改色:“不回答就喝三杯。”
陳喬星毫無猶豫干了三杯。
慶竹偷偷看歐意詩,她微笑著看陳喬星。
最后一個留下記憶的是她自己,她選了大冒險。
去沙灘上的公共KTV唱一首歌,她唱了周杰倫的不能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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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在房間里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慶竹閉上眼就睡過去了。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喊自己,是顧權的聲音,不厭其煩,“慶竹,慶竹,慶竹?!?
慶竹想起和顧權說好早上去看日出。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但你可以捏住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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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竹雙目無神:“我為什么會在這兒?”
慶竹悲憤交加:“為什么是和你看日出?”
慶竹無語問蒼天:“為什么不是和陳喬星?!我要和陳喬星一起看日出!”
顧權:“狗女人?!?
慶竹:“你和陳喬星看起來挺熟的?”
顧權:“還好,就這么喜歡?”
慶竹:“嘿嘿,很喜歡。”
顧權不屑:“你每次都這么說。”
慶竹:“這次是真的?!?
顧權:“馬上就要畢業了?!?
慶竹不說話。
日出和從前一樣,沒什么驚喜,從小到大他們一起看過無數次日出。
慶竹蹲在地上畫了一顆勻稱飽滿的愛心。
慶竹:“先走啦,好困?!?
顧權:“不看啦?”
慶竹:“不看了?!?
顧權:“你記得回去的路嗎?”
慶竹:“記得啦,前面那個民宿轉過去就是?!?
顧權:“可以,現在知道記路了?!?
“那當然,又不是小時候了。”慶竹笑笑,走了。
海鳥的叫聲回蕩在沙灘,吹在臉上的海風微涼,顧權抓了一把細膩的沙,抬起手任由它們從指縫流走。
小時候,慶竹和顧權出去是不帶腦子的。
一年級春游,書包帽子都是顧權幫她背,斜挎著兩瓶水壺,還要騰出一只手去牽她。
走久了,天氣熱,她就哭唧唧的蹲下去不走,顧權脾氣好,也不說她,就蹲著在旁邊看她哭。
樹上的鳥唧唧歪歪的叫,云朵像棉花糖,陽光曬在脖子上火辣辣的,七星瓢蟲趴在綠油油的葉子上,小慶竹那天穿著粉紅色的涼鞋,露出的腳背上有蚊子咬的包。
顧權都全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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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樓院子的時候慶竹下意識的往陳喬星所在的窗戶望了一眼。
然后她的手機就響了。
陳喬星清朗的聲音傳過來:“你也從外面回來?”
慶竹:“嗯?你看到我了?”
“我在你后面啊,哈哈。”陳喬星的聲音透過手機從身后真實的傳來。
慶竹回頭看到到白衣少年對自己笑,他身后是院子的圍欄,圍欄上是茂盛的薔薇,他像上天賜給慶竹的愿望,他說:“要不要出去走走,現在睡覺有點可惜了?!?
他們吹著新鮮的海風在沿海街道上走,一邊的店鋪已經開了,冒著熱氣的蒸籠里是胖乎乎的包子,慶竹看另一邊的波光粼粼的海,有漁船在不遠處,有一束光從遙遠的云層中照射下來,宛如不容侵犯的神明降臨世間,她看著陳喬星專注的側臉,覺得什么都不可惜。
可能是喝了酒,也許是熬了夜,慶竹膽子比平時大了不少。
慶竹:“快畢業了哦?!?
陳喬星:“是啊?!?
慶竹:“畢業就很少有機會見面了,好舍不得?!?
“我,”陳喬星沉默一陣后苦笑:“畢業后會立馬出國?!?
出國,出國,慶竹腦海里反復念叨著出國這兩個字,心里難受得緊,她整理著自己的表情,最后只能木木的說:“是嗎?這是好事啊?!?
“是嗎?”陳喬星望著天,“我本來還有很多事想做的?!?
慶竹心亂如麻,當下只覺得有些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可是說了,又能如何呢?
要是那天下午沒看到他就好了。
再次回到床上天已大亮,她迷迷糊糊的睡著,卻不覺得自己在睡覺,分明是煎熬,反復醒來又反復夢見陳喬星站在高處對一群人說著什么,她想靠近去聽,卻悲哀的發現自己也在那一群人里望著他,跨不上那高高的臺階,自以為窺見的天光,其實只是折射的反光,半夢半醒間清晰的感覺到有眼淚流到了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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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純也去看了日出,結束時,才等到了四眼,兩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相對無言。
四眼:“你還有什么想說?”
林純:“日出結束了?!?
海鷗在海風中慘兮兮的叫了幾聲。
林純:“你以前不會遲到。”
四眼:“因為不想?!?
林純:“你看腳下。”
一顆均勻飽滿的愛心被畫在沙子上,那是顧權和慶竹一起看日出時,慶竹無聊畫的。
四眼冷笑:“你什么意思?”
林純認真:“我來的時候看到的,現在送給你?!?
四眼:“你想表達什么?你喝多了。”
他想走,卻被林純叫住,這個他喜歡了好久的女生,毫無理由的,在不久前背叛了他。
林純:“梁承業,對不起?!?
四眼喉嚨和眼睛瞬間脹痛的厲害,他忍著淚:“哈?”走到林純身邊,用腳去踩踏地上的愛心,笑著哽咽:“對你來說,愛情嘛,就是用來踐踏的啊?!?
說完轉身就走,突然他又折回來大喊了一句:“林純!我好恨林幻山!我也好他媽恨你!我以后再也不想見到你!”他吼得腰都彎了,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這種幼稚,矛盾,真實的話,只有十八歲的四眼,十八歲的梁承業才吼得出來。
只能是十八歲。
這一吼,終于把兩個人的眼淚都逼了出來。他們不可抑制的痛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狼狽至極,但誰都沒去擁抱誰。
他們十八歲的愛像是風華正茂的人一夜之間得了絕癥夭折了一般,在美好的年華走向永恒的死亡。
但那些煙花,櫻花啊,不正是因為飄零,才讓人類難以釋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