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尋常
- 龍與墓
- 不渡魂
- 19703字
- 2022-08-06 20:56:58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高峰之上,云海之邊,閉眼坐著一個面貌很是清秀的男孩,如陽光般干凈純粹,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讓人驚詫的是,他身上的黑袍卻盡被早已干涸的血跡所掩蓋,只依稀能辨認出下面黑色的底子,再仔細一看,他露出的雙手、靴子等等都已染上血液。
原來,這個男孩唯有臉是素凈的。就如同蓮一般,蓮生長在水面上的蓮花清新美麗,而深藏于水底的蓮藕卻是被泥濘包圍。
忽然間,一個黑袍男子出現(xiàn)在他身后,看著面向云海的小男孩,他輕輕出聲:“饕餮小鬼,就為了那些不可追回的過往,弄成這個樣子,真的值得嗎?
你想復仇的那個家伙還不知道會在里面躲多久。”
男孩掙扎著,終于睜開雙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他知道自己黑袍下的身子已經(jīng)臃腫如熊羆,雙手也變成野狼般尖銳的利爪,甚至,瞳也變?yōu)槟羌一锏臉幼印?
他回過頭,像是在看著男子,可空蕩蕩的眼神卻又仿佛落在男子后面無窮遠的天際,沒有回答男子提出的問題,他只是喃喃道:“玄武,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感到痛了。”
伴隨著這句低語,男孩將狼爪似的右手,極慢極慢地插入自己左邊的心臟,動作遲緩,像剛學會使用筷子的幼童。
眼神毫無懼色,像幼童想把自己的玩具拿出來看一看,看一看這顆心是否已是空蕩蕩。
整個過程中,男孩都是一面無表情的冰冷模樣,仿佛刺入的不是他自己的心臟,仿佛不會悲傷,也不會笑的稻草人。
藍色的鮮血隨著他的動作慢慢流出,卻又在某種神秘的力量阻礙下停止流動,重新倒流回心臟。
即使閱歷已經(jīng)夠豐富,男子看著男孩毫不在意的漠然神情和他那雙有大大小小的黑色漩渦在眼白的中央以一字型依次往兩邊排開的眼睛,依然感到莫名的壓力,不敢出一言以復。
沒有在意男子是否回答,就像不曾期待過什么回應,男孩望著天邊亙古不變的白云藍天,默默走進心靈塵封的密室,拾起不曾蒙塵的記憶。
不知道多少年前,也在這座山上。
“喂,出來吧。”男孩子蹙秀氣的眉毛,對著后面的草叢輕輕喝道,聲音卻并不嚴厲,頗有些無奈。
偷偷摸摸地,一個看起來還有些稚嫩的小丫頭從沒過她頭的矮小灌木叢中探出腦袋。
女孩的面容雖還未長開,卻別具一番青澀的風味。可以想象,長大以后必定是個“情書收割機”。
但男孩并未對這張以后注定迷人的臉蛋作出什么不尋常的反應,他甚至沒有睜開閉著的雙眼。
見此,女孩局促不安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卻也不免有些許沮喪。
山有木兮木有枝在,心悅君兮君不知,她沒由來想起這句山下傳唱的詩。
她知道男孩有些許潔癖,特意在山腳的溪里打理了好久,才跑到這個孤峰上,只想著能靜靜的看著男孩打坐,就足夠了。
不想還是被輕易發(fā)現(xiàn)。也在情理之中,面前的男孩可是宗門史上也必將留名的天才,喚醒的是從來未被記載、發(fā)現(xiàn)過的異獸饕餮,一身道行出神入化,能夠發(fā)現(xiàn)她也不足為奇。畢竟,它喚醒的只是只廢物的綠毛胖鳥。
可她真的不想離開,哪怕只能看著什么都不做就很滿足了,現(xiàn)在連這點卑渺的愿望也要被無情地破滅。
長久的寂靜里,男孩伸手輕輕扶額,冷冰冰地道:“昨天我提醒過你的,為什么還是來了?”
是啦,昨天男孩說過他喜歡清凈。可她還是自欺欺人地以為那是對著空氣說的,而不是她。
事實上也是如此嘛,他又沒對著我說,鬼才知道。想到這兒,女孩大起膽子說:“你喜歡靜,可我又不會打擾你。我會一動不動的。”
說完,女孩怯生生地望向宗門不世出的天才,暗地里對自己打氣——該說的都說了,就算還是被趕走,也沒什么好遺憾的了。
然而死刑的判決,并未來到,男孩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再未出聲。
他沒有拒絕的經(jīng)驗,只是將掌門指定的人殺死,再投喂給那家伙。沒有任務時,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觀內(nèi)云海翻涌,日升日落,覺得自己是塊會呼吸的石頭,孤獨地死去。
同樣,他也沒有挽留別人的經(jīng)驗,女孩的呼吸在感知敏銳的他腦海中像山野的微風一樣吹過他的脊背,弄得他后頸微微發(fā)癢。
幾天下來,讓他習慣了這樣溫柔的撫摸與陪伴。同時,別樣的惶恐在對他心中升起,怎么也按捺不住。如果他習慣了,那一旦女孩離開,去找更傾慕的人,那他該怎么樣戒掉這種癮?
他想不到,所以采取了最笨的方法。想讓她離開,提前截斷這個過程。
為此他去往更高更險的山峰,然而女孩始終能攀過荊棘,即使咬著牙,也要摸索著從陡崖邊來尋他。即使一步踩斷就是粉身碎骨,也從未退縮。可能在她眼里,自己只是喜歡輪流到宗門里的各座峰上盤坐吧。
這是除師父閉關外最險的山峰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無路可走,必須直面這個問題。也罷,就讓她來算了,反正她是最大膽的,也是第一個,而且看樣子,她會陪伴自己很久。
小綠很高興,從未這么高興。即使每次爬過那些險峰,手依然會被磨得通紅,即使那些人依然用惡心的目光窺視自己,都不足以阻止她的好心情。
每天干完雜活重活后,她都會去山上赴約,雖然可能只是她自以為的約會。
男孩的心思,她怎么會一點不曾察覺呢,只是有的人就是你愿意跨過千山險阻去見的,再怎么也不甘心微笑著說出不曾記掛過之類的話。
夜很靜,周圍很黑。可這時你看見了一束光,你拼命想用手去抓,就算你明知道抓不住,甚至可能會被那耀眼的陽光灼傷,可你有什么辦法呢,你遇見的那束光,那么溫柔美好,怎忍心背過身去,假裝不曾見過,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誆騙自己。
而天天沐浴陽光的人怎么能理解深陷黑暗之人的困窘、孤獨與絕望,就如同蝴蝶不曾理會蛾子為火的生殉。
唯一讓她擔憂的是,門人們開始在背后議論她和大師兄有奸情,說她如何如何不要臉。
她不怕她們說她不要臉,不知廉恥什么的,完全不在意。她不知道那些人的心理,她只知道那些她們不敢爬的險峰陡坡。她攀上去了,那些因手被磨破而默默哭泣的夜晚,沒人可以否定。
而師兄似乎也對名譽什么的并不看重,這讓她安心些許。
如果不曾有那件事,他們也許能彼此無言地守望到老去。
那是一個月前的夜,孤峰上很冷,霧氣遮住了月光與星閃,黑暗像厚重的布袋吞噬了孤獨地倚著枯木的少女。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往在她費力攀上峰前空地時,少年早就在此盤膝而坐。
而她會靜靜地看著他的側顏,看夕陽將暖洋洋的余暉撫過少年輕柔側面的曲線,只有在橘黃而溫馨的斜陽里,少女才能感到男孩身上的冷漠與狠厲褪去,才覺著對方并不是只手壓群雄的絕世冷血妖孽,才覺出他原來該有的男孩模樣,沒給人以窒息的壓迫感,甚至臉部的線條柔和得仿佛一個女孩。
男孩妖孽的一面已經(jīng)被俗人傳唱得太多,她倒想看看男孩原本的一面,鄰家哥哥的一面。
盡管她沒見過什么鄰家哥哥,但她想如果有,那就該是如此。
再然后,月兒會跳出來,領著無數(shù)的星,躺在草地上就能將無垠的星空盡收眼底。
奇怪,那時候的夜沒有半點冷的感覺。只讓人有涼爽洗去一天勞苦的舒暢。
女孩蜷縮的身子更緊了些,仍未顯出要回去的意思,眉蹙得更緊了,不愿相信一些不妙的妄測。
此時,在空地后方有窸窸窣窣的不明聲響傳來。如此細微的響聲,常人一定不會在意,女孩卻一下子就被驚醒。
她能聽得出那聲音,那是萬千次目光下意識追尋之人長袍劃過小草的聲音。少女不會忘記,不可能認錯。
她驚喜地跳了起來,卻在回首的剎那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和一件破爛的暗紅色長袍,隱約間甚至可以透過破碎的地方看到下方模糊的血肉。
“怎么傷成這樣?”女孩顧不得許多,一邊手忙腳亂地在荷包里翻找著自己配制的草藥,一邊滿臉焦急地向男孩跑去。
男孩站住了,他看著女孩忙活,沒有動作與聲息,像是一個冰冷的石雕。
如果女孩抬頭望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少年奇異的雙瞳,正是威名赫赫的“中心列珠”,深邃而非人。
但,她在男孩面前習慣了低頭。
就在那一剎,少年探出手臂將少女摟在懷中,他的頸貼上她的頸,確切地說,是少女的頸動脈,那里的鮮血溫熱并由于某種情愫跳動極快,對某些家伙有異于尋常的誘惑力。
“吃了她,吃了她!吃了她,你就能恢復,不再有暴斃的風險。我想要你的身體,但我不想你死,你知道的,我說的是實話。”一個極具蠱惑力的邪異聲音攛掇著少年。
趁著少年迷茫的片刻,他借著求生的本能抓住一路上唯一的機會,選擇好了最適合狩獵的人,并成功把利器放在了獵物的要害,只要身體的主人一個牙齒下合的小小動作,它就能汲取獵物的生命力修補殘破的身體重獲生機的。
獵物是極傻的,她未帶絲毫的戒心,毫無保留地在男孩面前敞開身體所有脆弱部位。
再幸運不過,天時地利人和,得來全不費工夫。送來門的大餐有什么理由不吃呢,它狂喜著,自信地認為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事情必是板上釘釘。
但它的計劃無可辯駁地失敗了,問題出在獵手身上,身體原本的主人在清醒的瞬間又奪回了控制權。
他一直都是這樣,像個專制的君王牢牢地將身體的控制權握在手中,意識純粹而犀利。
在這樣曖昧的情況下,男孩沒有接受體內(nèi)野獸的提議的念頭。他討厭吃人,以前解決掉對手,吃人的都是獸,他從不經(jīng)手。
因為潔癖,因為那些味道極其腥臭。
門中弟子的議論,他也聽過,獸賦予了他絕佳的耳力,卻不曾辯解。
因為懶,也因他確實送走了那些人,這和吃掉他們是等價的,他認為。最終受益的都是他,當然還有那只名為饕餮的獸類。
暗中他也聽到所殺之人的身份,大多是一些得到力量開始膨脹,或是被獸類奪取心智的犯罪之人。但他并不認為自己是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人。
在獸類吃掉那些人之后,他能感受到那些臭不可聞中有一點溫柔的清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月光,純粹而不染。
同樣,他不認為自己是個惡人。好人可以變成壞人,壞人也可以變成好人,但唯有做錯的事是不會變成對的,而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
男孩覺著自己是位君王。君王做事只有想不想,沒有對不對。
這是他執(zhí)行宗門任務的原因。他只是享受饕餮噬人之后,自身力量慢慢變強的感覺,那份可以將所欲之物牢牢握在手心的自信。盡管他并沒有什么想要握住的東西,也許只是這份感覺讓他感到很安全。
所以盡管身負重傷,剛結束戰(zhàn)斗時,身上根本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或是燒焦,或是凍傷,刀劍留痕,一路上卻沒有無辜路人遭遇不測。弱者只能被吸取生命力幫助療傷,并不能強化它握住權與力的手。
男孩長久的沉默和不尋常的姿態(tài)讓女孩注意到了異常,想著那些駭人的傳聞——“傳說啊,那饕餮是最貪之獸,食人血,吮人骨,以此煉得采補不滅的。”
她銀牙一咬,懷著莫大的勇氣決絕地說:“你要吃就吃吧。只是我還有一個愿望,如果我走了,望你每年都能來看看我。”
語罷,緊閉雙眼,繃直了瘦削得讓人心疼的身子。男孩沒來由地覺著好笑。
真被饕餮吞了,你啥都不會留下,談何每年看看。
夜長久的沉默,夏日的微風吹拂過,引出一些異樣而又奇妙的氣氛。
在女孩心跳得無法再快時,男孩終于忍住了不再這般逗弄她,身體前傾,微微把女孩壓倒在草地上,湊到她發(fā)紅的耳根道:“不吃垃圾。”
本來是想后仰的,但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也會迷上這逗弄別人的感覺。
也許因為揶揄的對象是她,也許因為女孩剛發(fā)芽小草的清香與眾不同,也許因為從來沒有人離他這么近,這么久,這么為他著急,也許單純因為女孩很漂亮……
太多也許,男孩不再思慮太多,他本來就是個慵懶的性子。不然也不會在閑暇時,日日在山上盤坐。
就著女孩子幽幽的香氣,男孩放空心思,安然地小憩。
而女孩聽了這話又氣又惱。原來我是連饕餮都看不上的垃圾,氣得直想把這驕傲的家伙的家伙撂在這兒,再也不管。
可一看到他身上還蠕動著努力愈合的血肉,耳旁是安詳?shù)暮粑謥y了心思,不忍心徑直離去。
掙扎著為男孩輕輕涂拭著草藥,又扯下有補丁的袖子,把猙獰的創(chuàng)口包扎好。
整個過程不管是女孩要起身,還是要推他翻身,男孩都順從地迎著她每一個輕微的趨向,任憑她擺弄,享受著被照顧的別樣感覺,像是聽話的玩具。
饒是如此,也費了半天力氣弄得少女小臉通紅。只是不知是因為累而紅,還是別的什么而紅。
等處理完傷口后,女孩端詳了男孩恬靜的睡顏,想了想又噔噔噔地跑回山下的住處把被子抱來,把男孩捂得嚴嚴實實,自己則帶著浸透衣衫的汗水,心滿意足地倚著一旁的枯樹沉沉睡去。
就在女孩閉上眼的片刻之后,看起來睡得極其香甜的少年卻是瞬間睜開了幾乎純黑的雙瞳。
呼吸間,他眨了次眼,像某種冷血的爬行動物。這次,少年的雙眸大部分恢復了平常的清白,仔細看去才能隱約覺察到幾分頑固的陰色。
少年緩緩起身走到已經(jīng)熟睡的女孩面前,靜靜端詳。女孩實在是太疲倦了,眼睛一合上就不能自控的入睡,也許也有在有安全感的地方更容易入睡之故。
沒有沉醉于女孩精美的睡顏。男孩利索地把被子輕輕裹住女孩像小草一樣柔軟的胴體。
其實,他這樣的人是不能入眠的,時刻要警惕體內(nèi)獸類的侵染。
一旦失去意識,被兇獸占據(jù)了身體,往往會做出某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就像自己的師父,也就是如今神伏門的掌門所遭遇的喪妻之變。
“我該叫你父親嗎?”
“不,我不是你父親,我是你師父。你是一位故人寄托在我這兒的,他才是你父親。”
“那師父有妻子和孩子嗎?”
“有的。師父有個很漂亮,又很溫柔的妻子,不過師父做錯了一些事,讓一個很壞的壞蛋找到了可乘之機,跑出來了。你師娘為了救師父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師父有孩子嗎?”男孩不管不顧地問,他似乎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窮追不舍。
“師父沒有孩子哦。孩子是神明給善良之人的禮物。很抱歉,師父還不太合格呢。”白發(fā)男子沉默了一會兒,笑吟吟地說。
猶記得那個男子最喜歡摸著他的頭,說:“在這場人與獸的對抗賽中,你必須握緊并可以依靠的唯一武器便是堅定的、不可動搖的意志。
你別無選擇,必須用犀利的意志緊緊地威懾,不能懈怠片刻。因為毫厘之差,便是天上人間。”
多年后,少年大概明白了那個壞蛋是什么,也迷迷糊糊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少年對“動搖”這一類的字眼極其敏感,竭力避免著一切讓他心智動搖的事物。
可最近他破了那些堅守,就像是吸食罌粟制品的人,明知前方是深淵,卻難以避免地一步步走向沉淪。
有時候,他覺得女孩喚醒的小翠鳥挺好的。這是一種比較溫和的獸類,遠沒有他的饕餮來得兇殘蠻橫。
路人都說他們是修心之人,舍棄屬于人的肉身,接受獸類力量的改造,只靠堅守心智與之博弈。
但他更愿稱之為馴獸師,有人馴養(yǎng)溫順的小寵物,有人卻不得不深入虎穴與虎謀皮。
各有得失吧,上天是公平的,若自己喚醒的也是只弱雞的話,不敢想自己會有多不安。
不知女孩是怎么熬過來的,過去是來不及參與了,以后多觀察觀察,反正神伏門的云海也看得有些厭了,正巧饕餮的視力和耳力足以覆蓋全宗門看到她,男孩無所謂地想。
不知不覺間,想法就慢慢變了。有點,好奇她的生活。
略一低頭看見自己渾身的傷口愈合得好像比往常快些,或許是因為少女敷上的草藥很有效。也不知道這樣嬌弱的女孩為什么會想到去配治療外傷的草藥。
又或許是因為女孩做的包扎。以前的他從未做過類似的處理,受傷了饕餮過一會兒就會修復好。那個貪婪的家伙,都不會讓血流出來一滴,不然它得心疼死(劃掉,饞死)。
饕餮太大驚小怪了,這次受得傷是重了一些,可還達不到致命的程度。
饕餮就是太惜命。男孩不屑地想。
“嘶,好吧,確實有那么一點點嚴重。”少年剛想扯扯嘴角,叉叉腰,嘲弄下兇獸。
恍惚間,像是扯動了幾根筋脈,一下子倒吸冷氣。
“喂,蠢貨,別亂動啊。真以為我修補經(jīng)脈不費力的啊!”莫名的聲音在耳邊沒好氣地道。這該死的規(guī)則,竟讓自己攤上了這么個有恃無恐的苦主,罵罵咧咧,似乎有人在。
男孩撇撇嘴角,不理會它,仍然安安靜靜地端詳著女孩子的側顏。被內(nèi)力溫養(yǎng)過的被子很暖和,女孩睡得很安穩(wěn)。
少年看著看著,不覺癡了。
半晌,才緩過神來,歪著頭想了想,輕輕把睡夢中的女孩打橫抱起,向山下女孩的房間走去。
他走得極慢,一半是因傷勢,一半是因不愿打擾女孩的清夢。
整個過程里,女孩只是在開始時,微微蹙了蹙眉,似乎知覺到了什么,把小腦袋向男孩溫暖的臂彎靠了靠,便放松下來。
與此同時,男孩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懷中的人兒像貓兒一樣乖巧,固執(zhí)地信賴著他,而身子又那樣柔軟。
在他的世界里,別人的身子從來只有兩種。一種是磐石般堅硬的,代表是他的師父,那樣的人是至利之劍,絕不會因外界的風雷雨雪而動搖,一旦斬出便是直指要害;另一種是脆弱的,代表是無數(shù)被他結果的人,手起首落,劍光之下脆弱若蘆草。
他原以為,女孩這樣能有如此堅定意志的人,身體必然同他師父一樣堅硬。可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那是同類的氣息,同他一樣的柔軟,他在這個孤獨世界找到的第一個同類。
從前,他以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異類。他的身體不如師父的堅硬,卻又遠超那些些授首之人的脆弱,現(xiàn)在他找到同伴了。
少年本該早些明白這個事實。如果他早一些學會擁抱,如果他能忍住嘔吐的惡心觸碰一下那些死去的人,他會發(fā)現(xiàn)除了他的師父,很多人都是一樣的柔軟。
他聯(lián)想起,那瞬間擊穿內(nèi)心的悸動感。在另一個同樣撥動他心弦的時刻因另一種方式敲擊過。
那是女孩第一次來到后山。那是一件稀奇的事,以前從不會有弟子甚至大多長老敢進入后山。他的意志籠罩著后山,帶著沉重的威壓。
沒有人敢于觸碰這禁地。
當然,他釋放出威壓本意并不是威懾宵小。海中的鯤魚會在乎蝦米在她身旁嬉戲嗎?
他把意志放開,只是為了為了感受秋天的微風拂過,春天的嫩草破土,夏天溪水流淌的美妙,冬天的雪落。
因此在女孩進入時,他僅僅是好奇地打量著他,想看看這個膽子賊大的小姑娘要在干什么。
這是很合理的,就像吃飽喝足的老虎,看見一個從未見過的弱小生物比如小胖鳥什么的走進領地,也會放下殺戮之心好奇地打量。
然而,少年沒有想到這只小鳥到達河邊后,竟然緩緩松開了腰帶,像是要沐浴。而隨著寬松黑袍卸下,少女柔嫩白凈的身子,緩緩通過意志的反饋映入少年的腦海里。
男孩很果斷地收回了意志的注視,即使最后只有一段玉石似的肩胛,也讓男孩一陣臉紅。
真是奇怪,自己手下亡魂千千萬萬,不乏有惜命的女子,用更妖嬈的語氣與姿態(tài),提出要服侍自己以換取一條生路。
可自己從不心軟,半是因為他為人對萬事都不甚感興趣的理念,半是她們都氣息更像是風塵。風是極好的,可若卷起塵土,與之同行,就難讓人感到愉快了。
而女孩的氣息像青草,讓人安然愜意,所以才使少年一下子紅了臉。
這個女孩是不一樣的,男孩隱約覺察到了心中異樣的情愫。
感情是相互的,一個如此可愛的人對你全無保留地信任,百般地好。你怎么能無動于衷?
男孩想著這些種種,進入了少女的房間。
他不會記錯。在女孩取被子的時候,他的意識凝結體一直跟著她。
半是好奇,半是警惕,他從來不是個能輕易被安撫的人,總保持著對陌生的警惕。
也許是因為傷的過重,也許是因為一系列高強度的行動施法,也許因為值得信賴的軟玉在懷,男孩稍稍放松了對外界的警惕……
在女孩房間后邊的草堆邊貓著兩個一高一瘦的身影。
兩人見到男孩抱著少女進入房間后,互相驚詫地對視了一眼。胖子剛想說些什么,瘦子卻先更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向后使了使眼色,帶著胖子后退到了遠遠看不見屋子的地方,才松了口氣。
“那是大師兄?傳言,傳言是真的,她真勾搭上首席了?”胖子的聲音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驚疑與——惱怒。
“多半是,我們不用管那么多,只要把看到的告訴那位就夠了。”瘦子同樣心悸,但明顯要鎮(zhèn)定些。
他知道同伴一直打的是什么主意。再心愛是玩具總有玩膩的一天,那時候胖子就可以提出玩弄少女的卑微乞求。以他對那位的了解,可能真的無比傲氣地的把玩膩過后的女孩“賞賜”給胖子。
身為人,為了求存而低頭無可厚非,為了其他的一些而放低姿態(tài)到無下限。
不能,至少不該。
可他更明白,少女已經(jīng)成為了胖子的執(zhí)念,嘗試偷窺人家洗澡未遂被女孩用木桶砸了個正著;半夜騷擾女孩以至對方死撐著不睡覺,就拿著磚頭等著,一有異動就是一板磚,種種說也說不完。
是從誰先開始的呢,說不清了。少女不愿妥協(xié),頑強地抗爭,胖子也不愿放棄。越是不能靠近一分,越是想完完全全地將之握在手中,以至心理開始扭曲,不擇手段。
直到女孩忍無可忍,嘗試躲在后山,獲得了片刻的清凈后,越加熱愛往后山鉆,以至除了宗門特定的任務幾乎看不到人影,這段孽事才算告段落。
當時覺得女孩是真不怕死,頂著威壓,三天兩頭往后山跑。現(xiàn)在看來是另有隱情。
只希望那位知道了能打消念頭,畢竟大師兄的權威是千萬次惡人授首的凌厲戰(zhàn)績堆出來的。
直到今日,雖然已經(jīng)有幾天沒看到了。可他袍染著鮮血,而血液猶未干涸,懸停在黑袍上,煞氣沖天地在界門大開緩緩打開的嘎吱聲里,背負的殘陽如血,一步步踏著臺階走向后山,走進后山那條小溪。血跡如墨水般淡化開,染紅江水,再出來時,已黑袍如墨,剽悍、孤寂,又帶著難言的疲倦。
這上演無數(shù)次的一幕刻在每一個門人心中,名為敬畏之地,讓他們僅僅是回想起就不自覺地保持靜默。
想想自從有記憶以來,大師兄就一直在執(zhí)行殺戮任務,其他弟子從來都是彼此點到為止的切磋,偶爾會出去接幾個護送財物的任務。
只有他,據(jù)聽詔殿的熟人說,是直接接受來自掌門親自發(fā)布的獵殺令,一般是追殺新出現(xiàn)的兇賊惡盜,殺人無數(shù)的劊子手,偶爾會剿殺幾個土匪頭子。
不知這樣的首席,怎么會和這個毫無戰(zhàn)斗力的小女孩有了聯(lián)系?
總感覺胖子會很慘,畢竟光自己了解的他干的齷齪事就不少了。誰知道他背后還對別人干了什么。
算了,想太多是小人物的大忌,日月輪轉,自有神明。瘦子回頭看去,瞥見胖子陰沉的臉色,又忍不住嘆氣。
女孩確實可以稱得上一句好看,可也遠達不到讓人一見入狂的顛倒眾生之境,卻讓兩人都如此執(zhí)著。
難怪老人們都說“決定人與人關系的,從來不是其他,是經(jīng)歷,經(jīng)歷讓祂在你心中非同一般,成為獨屬于你腦子里的祂”,每個人在被送到宗門前的人生都是秘密,而聰明人從不打探別人的秘密。
敬而遠之,敬而遠之。瘦子默念兩遍,緩緩退去。
此時的房間里,不知道一切的男孩將女孩輕輕放在床上,準備抽身離開。
不料,女孩卻不知饜足地把頭往男孩正欲抽出的手臂靠去。
男孩又小心翼翼地抽了一截,女孩又往上靠了靠,又抽,又靠……
少年一下怔住了,沒有再抽,再抽,女孩可能會在靠過來時,摔到床下。
更讓人焦灼的是,他不知道要不要叫叫女孩,潛意識覺得不妥。
萬一女孩沒有醒,這是下意識尋求依靠的自然反應,因為這件事擾人清夢,那多不好意思。
況且……
自己似乎也很享受這樣被信任和依賴的感覺,索性就停住了。
此時,兩者的姿勢非常奇怪,男孩微微欠身,一只手摟住了女孩的腰,一只手托住女孩的后背,安靜地數(shù)著女孩的睫毛,可數(shù)著數(shù)著就亂了。也許是女孩修長睫毛隨呼吸在微微顫動,又或許是自己沒有借用饕餮的力量,原本的目力不足以分辨細密的睫毛。
不過他仍不打算把饕餮放出來礙眼,雖然它在體內(nèi)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不過直接屏蔽了聯(lián)系就好,假裝沒有這個人。
思緒連篇時,少年腦中突然蹦出另一個想法,一個早該明白,但現(xiàn)在才慢慢接受的想法。
在他自顧自地數(shù)數(shù)時,總會不經(jīng)意地將目光轉向女孩安安靜靜的臉,不知不覺間就忘了自己要干嘛,只看到女孩光潔的額頭,腮邊幾縷凌亂的頭發(fā),感受著她細微均勻的呼吸,懷中暖洋洋的溫度。
好不容易,稍微脫離了沉迷的狀態(tài),男孩想了想,運起一身通天的功力,讓房間的溫度漸漸上升,擺脫秋日的涼意。
“這下暖和多了,石板床還是冷了些。”男孩做完后滿意地想,繼續(xù)數(shù)數(shù),直至天明。
而女孩這一晚,睡得很安然,感覺自己在一個極其溫暖的地方。這個地方下面是清涼的海水,大海一望無際,蔚藍浩瀚,低頭看去能看到各種奇妙的生物在自由地游動。
原來大海是這樣的,少女嘖嘖稱奇,雖只曾聽聞,從未見過,但在一見到的那刻,她覺得這便是了,不會有錯。
小姑娘啊,從未見過愛情,只聽人提起。但在那一刻,她覺著這便是了,不會有錯。
而海面上不高處,有一個巨大的發(fā)光發(fā)熱的球體,她就撲在這東西的上面,抱著它。
她能感到自己也是很大一只,但這個熱乎乎的東西完美地符合她的體型,正好能把臉蛋安逸地側放,不時還能把腳踢進海水里。
這就是太陽吧,女孩想,原來太陽是白色的,他們都認錯了。
這個小姑娘很高興自己多了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她們只能在作畫時,把它涂成紅色或黃色。
這日,有人一夜未眠,有人一夢難醒。
可再動人的美夢也有盡時,彷徨之人何故追逐幻影?
隨著公雞的打鳴,清晨的霧氣里有姑娘睡眼惺忪地挨個叫醒仍在夢中的人。
房間里男孩注意到了這一異動,但他毫不慌張,穩(wěn)如老狗。
只看他念頭一動,使出匿形之術,藏去了一些不好解釋的東西。想來那個毫無修為的小姑娘是看不透的。
轉眼間,起的最早的小姑娘,到了兩人所在的房間門口,看著眼前熟悉的房間,幽幽嘆了口氣,柔聲道:“小綠,起來啦。”
半晌覺察里面毫無動靜,姑娘不禁想到,莫不是又去后山過夜了,自從那些過分的事越來越頻繁,小綠便三天兩頭地夜不歸宿,往往天明,才回來上工。大家都畏于首席的權威,不曾過問。
其實,那些事,這里的人誰沒經(jīng)歷過呢,只是大多忍著罷了。
只有綠丫頭,心氣最高,骨子傲,竟大大咧咧地跑去了后山,好在沒出什么大事。我們這些沒資質的人過的日子興許還不如普通人。
站在門口,姑娘想了想以前鬧得最狠時的場面,擔心那丫頭做出什么傻事,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推開門,看到那個熟悉的丫頭睡得很是恬靜,姑娘不禁怔了會兒。少有見到能睡得如此安心的人了,她們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晚上快半夜才能睡,還得備著那些毛手毛腳的人行不軌之事。
以前,眼前的女孩甚至有一夜不合眼就揪著那些混蛋丟磚頭的經(jīng)歷。真是難以想象這樣烈性十足的女孩竟有夢得如此美好的時候。
不妨,讓她睡會兒吧。
“魚兒,人都到齊了嗎?”一個苛刻的聲音傳來。
“都齊了,領班。”姑娘悄悄關上門。心中難免又恨起那些不干人事的執(zhí)法長老。若不是外面大多地區(qū)還在鬧饑荒,路人易子而食,怎會屈身于此。
“進了宗門,一定要安分,至少還能有口飯吃。如果有余力的話,就把弟弟接進去。
可惜仙人沒有看上他,不然我和你爸就是走了也放心了。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就是干再苦再累的活,也會養(yǎng)活你弟。不管怎么樣,魚兒,好好活啊。”
爸,媽,我已經(jīng)夠安分了,可是他們卻還要苦苦相逼。
又有什么辦法呢?為了每個月寄家人的俸祿,必須忍下去。
名為魚兒的姑娘,微微抬頭望天,眼神黯淡又堅定,仿若黎明前的星。
人命如蓬草的時代,一點薪資就足以讓一個要強的孩子放棄尊嚴、名譽以及種種人們平日熱衷于爭占的東西。
而在魚兒掩上門扉離去不久,感覺到動靜的小綠悠悠將醒。女孩確實是極其容易受驚的,外面有一點兒動靜,就會脫離深度睡眠狀態(tài),眼瞼、睫毛開始輕微顫動。如果響聲消失,一會兒就會醒來。
此時一旁的男孩,不禁埋怨起那些制造響聲的人為什么不能讓她多睡一會兒呢。
女孩醒來看到空蕩蕩的房間不禁有些失落。不過他并沒有失落許久,因為男孩在她醒來不久就現(xiàn)出了原形。
見到男孩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少女理直氣壯地質問:“你怎么在這兒?萬一被別人看見了,詆毀你怎么辦?一點也不為自己著想。
而且突然出現(xiàn)也很嚇人的。”
男孩倒也坦率,解釋道:“山上太冷,就把你送下來了。剛才有個姑娘過來叫你起床,所以隱去身形,不是存心嚇人。
既然隱去身形,自然無人發(fā)覺。”其實還有擔心影響女孩的名譽,不知為何這個原因沒有說出口。
姑娘?少女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是誰——魚兒姐,旋即放下心來,好奇地問道:“那隱形的法門是什么原理,還有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間在這兒?難不成……”
少女狐疑地盯著少年,不怪她今天如此大膽,一是起床氣的加成,二是,男孩此刻身上的氣質過于柔和,全無兇戾之氣。
男孩很認真地想了想,答到:“具體原理,我也說不清,大概是法力覆蓋周身,造成消失的假象,一般實力弱的人都看不破。
至于如何知道的。我昨晚有凝聚意識體,跟著你下山。只是你太弱了,么有察覺。”
說來說去,都在嘲諷我弱,女孩不滿地鼓了鼓腮幫子,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半是好奇,半是期待地問道:“那你凝聚的意識跟著我多久了?”
“昨晚第一次跟著,就一刻鐘不到吧。”
“那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不被跟蹤和窺視嗎?”
“不被跟蹤的辦法,暫時沒有,你太弱了,很多手段都用不了。
但可以布置一個有保護功能的結界,防止窺視。要布置一個嗎?”
“可以嗎?”
“當然,布置好后,除非陣法被打爆,否則只有你能進入。陣法成型后,從外觀察到的就是成型那一刻除了布陣者外的畫面。如果你想,現(xiàn)在就可以。”
“那再好不過了。既然如此,那我先收拾一下。”女孩環(huán)顧四周,想把一些私密的物品收起來,卻發(fā)現(xiàn)房間里根本沒什么私密的東西,衣服又都晾在后山了,徒有四壁。
有些落寞,旋即調(diào)整好心態(tài),蹦蹦跳跳地往門外走去,在開門時,回頭對少年一笑,道:“那我出去嘍。”
在得到少年點頭示意后,才輕快地“吱嘎”關上門。
在女孩關門后,男孩低頭看著手腕并抖落手腕上覆蓋的衣物。可以看到血管中流動的是純粹黑色的液體,黏稠,蠕動著,觸目驚心,像是一條條黑色的毒蛇從他的手腕橫行過。
男孩對這詭異的一幕毫無表示,他的眼神清明而淡漠,仿佛竹林間的石潭。
沒有停頓,少年移動右手用大拇指輕輕地劃開腕上的血管,血液緩緩地滴落,懸停在空中。
或許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血液。那根本就是一粒粒晶瑩的黑色鋼珠。
隨著這些鋼珠數(shù)量的增加,它們開始表現(xiàn)出呼吸般的共振。
而男孩在雷鳴般的呼吸聲里,仍不滿足,輕描淡寫地開始擠壓那些經(jīng)脈,這時經(jīng)脈中有東西開始抗拒,使之膨脹出驚心動魄的弧度。
“該死,就為了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小丫頭,為什么要用含有我意志的精血來布置結界?”
男孩像是沒聽到,更用力了。
“大哥,別擠啦,真的沒有了,一滴都沒有了。我還要修補經(jīng)脈,削弱我對你有什么好處?你自己的身體你也疼啊,不是嗎?”
少年依然沉默,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意思。
“姓王的,老子告訴你,別以為你可以壓在老子頭上,為所欲為。老子修補你的經(jīng)脈已經(jīng)很費勁了,反正又不是老子一個人的肉身,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這時,少年才悠悠開口:“少廢話,別忘了這次那三個人最后落入了誰的口中。你這奸詐小賊要沒得點好處,我才不信。趕緊把真正的精粹吐出來。”
“遲早有天你會把自己玩死的。給你,給你,都給你,行了吧!”
一團小小的獸形的黑影從男孩的心口鉆出,落在少年的手上故意夸張地做出干嘔的聲音,把一團引起人不適的稀糊態(tài)液體嘔出,然后滿意地鉆了回去。
明明可以換成別的樣子,非要做成這樣來惡心人,少年對此倒也不甚在意,右手劃過這團精粹,將其變?yōu)殓晁频木К摵谟駢K,開始布置規(guī)格極高的蔽天之陣。
不多時,門開了,女孩淡定地從貼門窺視的狀態(tài)退出,坦然地打量完男孩后,疑惑地問:“你的臉色是不是白了些?”
“因為隔絕了陽光,我的臉一直都是這么白。”男孩鎮(zhèn)定地回答。
“隔絕了陽光不會很冷嗎?”
“不會,我很強的,不會感到冷的。”男孩頓了頓,又說,“不會全部隔絕的,只留一點,曬著暖洋洋的,會很舒服的。”
“實力強,可以做到這么多嗎?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變強。”
“理論上,喚醒的獸類就決定了上限。”男孩想到了那個留著白色長發(fā)總喜歡笑的男人,他也許有辦法吧。
但又想到他不折不扣的手段,覺得不是迫不得已,還是不要找他比較好。只能安慰道:“但變強不一定要依靠它們。不是有很多沒有覺醒的人也很強嗎。”
“也對。”少女似乎放松下來,笑了笑,“對了,我一直想問問你,為什么每次回來都弄得袍子上全是血,到后山的溪流才全部洗去。我以為你這樣有微小潔癖的家伙,一開始就會竭力避免被任何一滴血沾到。”
男孩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許久,他答道:“或許是因為,這樣的事使我厭惡,但又無力避免,索性放棄抵抗,任由之染上血色。而后山勉強算是我的棲息地,就像動物在進入巢穴之前,總會避免帶入外來的氣息,所以才想著洗去。”
女孩聞言,若有所思,又忍不住問道:“這次怎么弄得如此狼狽?”
“偶然事件,情報延時了。遇到了三個很有配合的家伙抱團,有控制,有增益治療,又有輸出。費了點勁才突破。”省略了兇險的過程,男孩頗為隨意地說著,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最后那個人的樣子,第一次見到被獸類侵蝕至此還保留一點理智的人——她聲嘶力竭地尖叫,“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殺我們,真正作惡的人根本不是我們,我們只是想抱團有所照應”。
或許是自己還不夠專業(yè),面對這種還保有一點人性的家伙,沒有經(jīng)驗。
畢竟自己以前的步驟是,根據(jù)獵殺令牌的定位,到達對手所在區(qū)域,鎖定目標,然后在附近找個書院倚在樹上聽書,等待夜晚,找到目標,取出畫像,確認對象,拔劍,穿膛。
然后一邊仰望夜空,一邊等待饕餮咀嚼,然后慢慢看著日出到日落,在黃昏時,趕回宗門。
男孩反思了下自己,暗暗決定下次遇到這樣的,一定要安撫下,不能只是傻傻地看著對方,就這么安撫吧。
“您好,不認識的陌生人。
很抱歉打擾到您,但我這邊呢,由于我也不知道的特殊原因,我們的掌門對您下達了獵殺令。這個呢,我是執(zhí)行人,公事公辦。嗯,是的是的。這邊我呢,也衷心地希望你死能瞑目。”
男孩覺得這說辭很到位,不負自己在書院所學。
其實任務的強度并不大。畢竟能符合那個男人要求的目標不多,所以出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和放假沒什么區(qū)別。只是等著那只小鬼吞噬的時候會有些煩躁。
話說,這小鬼是從什么時候跟著我的呢?好像在能記事起后不久。經(jīng)過那個男人的實驗后,這個家伙就來陪我了。
在那之前就是模模糊糊的記憶,時而極熱,時而酷冷,以及種種讓人扭曲的苦痛,對意識的強力沖擊。似乎還有哭聲,不止一人的哭聲。
總之,昏天暗地的,不知自己是怎么過來的。現(xiàn)在想來,正是那段痛苦的經(jīng)歷讓他足以像喝水一樣輕松抗衡地饕餮的侵蝕。
“別聊了,再不靜坐用靈砂淬體,你的身體會崩潰的。”有聲音驚動了沉思中的少年,他的身體響起奇異的心臟跳動聲,臉色慢慢變得慘白。
“怎么了!”一直關注著他的女孩看著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男孩艱難的回答,旋即盤坐下來,引來五條璀璨如銀河的溪流將少年覆蓋。
女孩呆呆地望著這奇幻而美麗的一幕,震撼難名。
這是傳說中的靈溪淬體,也有人稱之為靈練或靈絹。
一般人只用一點極小的靈砂淬體,少有能做到長時間聚砂成溪,而且還是不敢想象的五條。
不為別的,只因太疼了。靈砂淬體是為了說的好聽,真正的名字應該叫靈砂穿體。
見到少年熟練的操作,漸漸穩(wěn)定下來,女孩雖然心疼,但還是平靜下來,自己沒有辦法幫到現(xiàn)在的少年。
放下心來后,少女才注意到整個房間的外相發(fā)生了變化。結界開始運轉,整個房間四周的墻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有淡淡的星辰亮起。在一片黑幕中,星辰熠熠生輝,美輪美奐,讓人如同置身星河。
這不同于她枯燥生活的一幕,擊穿了少女柔軟的內(nèi)心。
在世界都不曾在乎你的時候,回首卻驚覺一個人給你精心準備了禮物,滿懷期待地等著你回首。
人總容易被自己感動,尤其是在付出了所有之后。
再然后啊,兩人的關系趨向了另一層。
兩只孤獨的獵犬,從開始的彼此戒備,保持距離,在互相嗅來嗅去、熟絡之后,迅速升溫,進入蜜月期。
“汪,我找到個骨頭也給你啃。”
“汪汪,你也啃一口。”
開個玩笑,書接上文。
“喏,給你。”女孩把一串色澤可口的深紅色珠子,小心地遞給靜坐的少年。
她不知道少年有沒有嘗過這東西,但偶爾能在外出時吃到一小串糖葫蘆,就能讓女孩的眼舒服得瞇起月牙狀。最好的東西理應和最好的人分享。
男孩施施然地睜開星眸,其實他的意識凝聚體早就注意到了女孩拿著的紅串串,也知道這叫糖葫蘆。但也僅此而已,他從未嘗過,因為出去懶得帶錢,更懶得搶。
男孩輕輕伸手,接過,道了聲:“謝謝。”輕輕咬上一口,一種奇妙的味道在味蕾歡跳著散開,帶來的觸電感直竄入大腦,又蕩漾著消逝。男孩沒忍住又咬了一口。
見狀,托著腮的女孩,笑著問道:“好吃吧?”
“嗯。”男孩含糊地發(fā)出鼻音,“不過我好像咬到了什么東西,澀澀的。”
“澀澀的東西,你不會把木棍給吃了吧?”女孩把目光移到男孩的手上,果然是,木棍的斷處還很光滑。
“木棍不能吃嗎?”
“當然,不能。忘了你平時都不吃飯的。”
“算了,偶爾吃一點沒關系。
喜歡嗎?喜歡我下次再給你帶。”
“好。那下次是什么時候?”
“兩周之后,七個日出又七個日落。”
“好久。”
“沒辦法,我只是個小雜役。不像您,大首席,有事沒事都可以出去,根本沒人管。
我們甚至連工資都得省著用,話說,你每個月的俸祿是多少?”
“不清楚,但拿著這個可以去領吧。拿著它,以后你也可以想出去就出去。”男孩把一個古樸的令牌遞過去。
這個令牌正面刻著“首席令”三個英氣的字體,背面寫著一句話——出入無問,行事勿論。
“我拿了,那你怎么辦?”女孩并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反而問道。
“再做一個就是,挺好做的。”少年無所謂地答。
“一點也不簡單。又要燒我精血。”某個不知名的聲音響起,可惜女孩聽不見。
有時候,兩只犬的對話是這樣的。
“汪汪汪。”
“汪?汪汪。”
“那個可以告訴我你原本的名字嗎?”
“昊天,如日當空,昊天大帝。”
“哪有人姓昊的。”
“唔,我好像姓王,師父叫過一次。”
“掌門姓張,看來你不是掌門的私生子啊。”
“嗯,應該不是。”
“喂,那你怎么不問問我的名字?”
“不是小綠嗎,她們都這么叫。”
“哪有人姓小啊。”女孩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引得少年一陣心跳。
“哦,那你叫什么?”
“復姓上官,名綠苡,因為我小時候旁邊就是一片苡草地,夏天郁郁蔥蔥。
所以爺爺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對了,山下有人用苡草做酒,據(jù)說很好喝。要不下次我給你帶一壺?”
“好。”
“下酒的話,最好還是要吃小籠包、烤紅薯、炸洋芋、米豆腐、過橋米線……”女孩數(shù)著數(shù)著不覺饞了。
“好啊。”
夕陽下,許下的諾言,簡單而純粹。
“你的屋子后邊總有兩個人蹲著,要我解決他們嗎?”
女孩想了想,大概明白是誰了,也知道男孩說的解決是什么意思。但想到他們是做了些過分的事,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卻也沒犯什么大錯,終究是忍不下心來。
她低著頭道:“沒事的,我都好久沒回去了。”
閑散的日子持續(xù)了半旬,女孩終于沒忍住問出了那個心心念念問題:
“你,會選擇我這樣的共度一生嗎?”
男孩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他以為一生還很遠,此刻看到女孩羞怯的姿態(tài),不覺起了幾分促狹的心思:“能和我我昊天大帝共度一生的,那必須是天下一等一的佳人。”
瞥見女孩的目光慢慢黯淡,少年頓了頓說:“但一等一的佳人,這輩子怕是都尋不著。
本帝就勉為其難地準許你這個小丫頭與本帝一起走過歲月,記得要按時供奉美食。不然,大帝生氣,后果很嚴重。”
女孩聽言,眼中仍有些憂色,她在擔憂另外的事。這些天不出任務,差點讓她忘記了男孩面臨的對手都是什么人。倘若再遇上那些棘手的敵人,自己還是只能提心吊膽地等待幫不上任何忙嗎?
當天晚上,少女坐在屋內(nèi)盤坐。整個房間星輝閃爍,無數(shù)靈砂匯聚而來,在陣法的作用下效率驚人。
不多時,一條靈溪成型,緩緩穿過少女孱弱的左臂,帶來劇烈的疼痛,引得少女眉頭微蹙,苦苦忍耐。一會兒,少女仍覺不夠,開始凝聚第二條靈溪,第三條靈溪……
這時,少女沒有注意到的房梁上,一襲白衣輕輕觀察著她,沒有觸發(fā)結界的警報。
他輕輕贊嘆:“真不愧是二零三三,和其他三千個一樣天賦卓絕。”
然而,第四條靈溪在成型的片刻后,突然開始了暴亂。四條靈溪對少女的負荷還是太大了,眼看少女的經(jīng)脈就要受到重創(chuàng)。
白衣男子雙手輕輕下按,一切恢復平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如果不看心有余悸地大口喘著粗氣的少女。
“小姑娘,我救了你一命,和我做個交易如何。”
女孩警惕著打量著房梁上的人,卻剎那失神。一樣的白發(fā)白衣,一樣的笑容燦爛,正是那個把她帶進宗門的人。
那個黃昏,他來到在死去老人旁邊哭泣的少女面前,長發(fā)飄零,輕輕道:“跟我走吧,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不用擔心饑寒。”
在那之后,自己再也沒見過他,此時再見,自己已然長大,而他卻不曾老去絲毫。
看著驚詫的女孩,白發(fā)男子頭疼地抓抓腦袋:“真是一筆對你有益無害的交易,足以使你站著那個人身邊,不再只是躲在他的光輝下。
可能會有點風險,但值得,不是嗎?”
看著女孩的警惕并無減少,男子只好輕輕嘆了氣,道:“那想好記得來找我,在孤神峰頂端。對了,想答應就要快點哦。時間從不等人。”說完,身形消失,了無痕跡。只留下沉默的女孩。
第二天,界門大開,所有人目睹首席再次前往狩獵。
與此同時,另一張陰謀的巨手向著遠眺目送離人的少女緩緩收網(wǎng)。
“那個礙事的家伙終于走了嗎。很好,我已經(jīng)和長老們打點過了,把她帶上來。”
“王少,那個女孩,好像和首席關系匪淺,會不會不太好。我是擔心會對王少您不利。”
“竹竿,你一直是我手下最會辦事的人。但有些話,我不想再對你說。
狗只需要在主人下令時,毫不猶豫地咬上去,不管前面是誰。這就是狗的本分,懂了嗎?”
“明白,少爺。”臺下的人心中戚戚然,恭敬地退下。
是的,他們只是被掐住命脈的狗。
不多時一個眉宇間有所倦色的瘦削少女走了進來,正是……
“上前來,魚兒。”男子溫柔的吐出幾個音節(jié)。
少女的表情很是麻木,仿佛是在質問他這次又要干什么。
“放松些,我們什么沒做過,你的每一處我都了解。我的,想必你也很了解。害羞什么呢。”
見到少女沒有動作,男子慢慢走下來,摟住她,右手來回撫弄著少女柔軟的胸部,欣賞著女孩不敢反抗的神情,似有得意之色,道:“這次,只要你把這個東西放到她的菜里。你知道是誰,你也知道反抗我的下場。我不介意把你弟弟的一只手預付給你。”
男子把一包藥粉放在被拽過來的女孩的手心。
少女無視了男子的上下其手,想到那個倔強的小女孩,雙眸微微一些失神:“就不能放過她嗎?什么人,什么姿色你沒玩過。她還那么小。”
男子湊在女子耳邊,深深吸了口氣,陶醉地道:“是,有些姿色的我都嘗過了,那小妞也未必有多突出。
但是,她竟然敢公然忤逆我。”
男子猛然咬牙,俊美陰柔的臉猙獰起來:“哼,她的身子算是你們中最干凈的了。真是個貞烈的好姑娘,讓人喜歡得緊。得不到的才更吸引人,越純潔越讓人想玷污,越完美越讓人想撕碎。而已經(jīng)得到只會讓人厭棄。
當然,你除外,寶貝。”
男子強硬粗魯?shù)厍碎_少女緊緊抿住的唇,若燎原的烈火般大肆地掠奪。
良久,男子目光迷離,輕輕地、極溫柔地對少女說:“你以為我只是要將她弄上我的床嗎?不,我要讓她跪著,哭著向我求饒,在所有人面前丟盡臉。
讓所有人知道違抗我的下場,讓所有人知道她是個什么樣的裱子。”
少女聽著這冷森的語氣,不覺后背寒氣陣陣,下意識像想抓住什么似的問道:“那首席……”
“首席?他不會為了一個雜役和我翻臉的,到時候隨便誆他一下,說人丟了就行。
況且,你們怎么可能知道首席不過是掌門手中的一件兵器罷了。
兵器再強,也不會被允許擁有感情,否則會噬主。所以那個丫頭是不可能和他有那么深的羈絆。
就像你們中的流言蜚語一樣,說不定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只是在后山的外圍的樹叢里避避難,根本勾搭不上首席。不是嗎?”
“那些流言都是你傳播的!”少女首次露出憤怒之色。
“怎么能說是我呢?我又沒有傳,是女孩子們自己說的,不是嗎?
況且,怎么能說是流言呢?你看她不是也沒出來反駁嗎?”男子越發(fā)囂狂,“就像你來找我一樣。我沒有拉著你的手要你來啊。可不是我一叫你,你就自己來了嗎。
快去吧,寶貝兒。希望你的表現(xiàn)和在床上一樣好。”
少女憤怒地瞪了他一眼,一掌拍掉臀后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大堂變得空蕩蕩,只有男子陷入了沉思。自己是從什么時候迷戀上,玩弄權力的感覺呢?也許是在自己得知身為執(zhí)法長老的父親卻暗中接受賄賂,搞潛規(guī)則一套。
無所謂了,已經(jīng)沉淪了。
出去后,名為魚兒的少女,失魂落魄,腦中一團亂麻。
“按他說的做好了,你有什么辦法呢?你的家人都在他手里。
即使對不起小綠也沒可奈何了,已經(jīng)決定為了他們不顧一切了,不是嗎?”少女逐漸動搖,就想放棄思考。
可另一個聲音還不肯閉上眼,別過頭,不去看。她說:“不能做,絕對不能做。有些事做了就無可挽回了。
以前出賣身體的事做的還不夠多嗎?可換來了什么,他一直在得寸進尺,他的貪婪永無止境。
如果最后,他要你父母和弟弟選一個來殺,你又該怎么做。那時,你能再放棄靈魂嗎?
況且,小綠對你難道不是真心好嗎?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你能說忘記就忘記,說不管就不管嗎?”
恍惚間,那些回憶像澎湃的潮水涌來,無聲地咆哮著。
“魚兒姐,你怎么就吃這些啊?來來,吃吃我的,我的有肉。”
“要給家里人寄錢嗎?那我把錢分你些吧,我留下夠買食材和幾串糖葫蘆的就行。
來,魚兒姐,來嘗嘗我的糖葫蘆,可甜了。”
“我的家人嗎?我有一個爺爺,不過很早就走了。后來,我就被帶到宗門里了,無牽無掛,不用擔心我的。”
“魚兒姐,剛才有個登徒子,在窗外鬼鬼祟祟。
還好小綠鳥發(fā)現(xiàn)了他。我把燈一吹,趁他懵圈時,一個磚頭砸中了他,我扔得可準了。
不過,我覺得這里一點兒也不安全了。我要把沐浴和睡覺換在另一個地方。
嗯,我已經(jīng)有計劃了,到后山,到那條溪里去。他們不敢去后山的,我都大概試過了。”
“危險嗎?其實我覺得首席挺好的啊。
魚兒姐你不知道,好幾次那幾個混蛋騷擾我。我趁著機會,悄悄跟在首席后面,那些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不敢動彈,無人敢追,滑稽得不得了。
他似乎默許了我以他為保護傘。
其實我想,首席很可能不在乎我們干什么。只要小心點不弄臟他的地盤,不吵到他就好了。”
“他們是不是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不然你以前也沒想過要到后山去。”
“切,一群垃圾,毫無下限。不過,誰會在乎蒼蠅的嗡嗡嗡呢?”
那時,魚兒看著不以為意的少女,輕輕抱住了她。
“魚兒姐?”
……
往事如潮水,不可阻擋。
家人的臉和摯友的臉來回跳轉。
轉眼間,到了自己的房間,少女沉默著,做著抉擇。
許久,她開始炒菜燒飯。在炒上番茄炒蛋時,少女忍不住顫栗起來。
良久,還是打開那個包,把黃色藥粉倒了進去。
在倒下粉末的一剎那,像是有什么極重的東西突然壓在她柔弱的背上,瞬間擊垮了她。
少女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淌了出來。好久才收拾好。
哭過之后,少女略有紅腫的眼中,有一樣東西變得異常銳利。倏爾,所有鋒芒收束,只余死水般的平靜。
“魚兒姐,怎么今天想起叫我吃飯了,想想咱們都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我都快饞死魚兒姐的手藝了。”女孩興致勃勃地嚷嚷,跨過門,卻看到她的魚兒姐痛苦地把頭埋在膝間。對方輕輕地說,聲音柔弱得讓人心疼:“小綠,對不起。”
“怎么了,魚兒姐?”女孩想靠近些,拍拍魚兒的肩,安撫安撫她。
可魚兒在覺察到女孩靠近時,反倒收緊了身子,往角落退了退,心如死灰地說:“綠,別碰我,我已經(jīng)臟了。”語氣帶著崩潰后的自暴自棄。
女孩瞬間明白了,怪不得她的魚兒姐最近一直在試圖回避她,變得很冷淡,“是那群卑鄙的家伙?他們怎么敢!”
魚兒抱膝,很輕地搖了搖頭。
下一刻,抱膝的女孩呆著了。她猛得抬起頭,在身后傳來柔軟而溫暖的感覺。那是少女在擁抱她。
“小綠永遠和姐姐是一道的,姐姐會覺得小綠很臟嗎?”
“不會,當然不會。小綠……”魚兒喃喃著。
“那既然小綠不臟,姐姐自然也不臟。臟的那些人,姐姐永遠是小綠最好的姐姐。”女孩湊在女孩耳垂邊輕輕說道。
小綠啊,你可知道我覺得臟的不只是肉體,而是那個會產(chǎn)生出賣摯友念頭的自己。
她最后,什么也沒有說。她明白,此刻什么都不必說了。抱住她的女孩,有如此嚴重的潔癖,為此甚至不惜與那些混混斗爭一整晚。
既是這般,那個小女孩依然選擇了抱緊自己,不在乎做過什么,將要做什么。就這樣純粹地相信,相信那個人依然是她所認識的。
魚兒感受著女孩懷抱的溫暖,平靜地說:“小綠,你也是姐姐最愛的妹妹。姐姐想拜托你一件事。姐姐已經(jīng)找到了家人被關押的地方。姐姐希望你帶著他們離開,有首席令應該能騙過那些守衛(wèi)。
算姐姐最后一次求你。姐姐要去忙一些事,以后可能都要拜托你了。可能會很辛苦,很危險,但姐姐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小綠不會拒絕姐姐的,對吧?”
“魚兒姐,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魚兒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中間,微笑著搖搖頭:“只有這條路了,他的權勢太大了。掌門閉關許久不出,首席不曾管過這些事,我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
“為什么,我們明明已經(jīng)這么安分了,干活的是我們,累的是我們,錢卻被他們拿大頭,修好房子。為什么還要苦苦相逼呢?”
魚兒回身,輕輕用手背揩去女孩眼角的淚:“盡管做我們的,不要去問為什么。總之,此生真的很高興遇見你,綠。”
“魚兒姐,你還有家人,還是讓小綠搏一次吧。”女孩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決定,開始向某地跑去。
“真是,哪有讓妹妹沖在前面的道理。”魚兒想不出女孩還有什么辦法,她決定先把刀給找出來。
高聳的峰頂云霧繚繞。
“喂,我來了。”女孩大聲地喊著,只引來一陣陣回聲。
在這里,人像一粒塵土一樣渺小。
女孩沒有失望太久。很快,空中像是有水紋在波動,一頭熟悉的白發(fā)彈了出來,依然是和煦的笑容:“啊,來的太好了。小家伙快進來。”男子隔空伸出手,女孩就消失在原地。
當女孩睜開眼時,已經(jīng)置身于另一個世界,世外桃源般美好。藍天、白云、綠地以及各種說得出和說不出名字的生物。
身旁的男子微笑地看著她驚奇的樣子,道:“走吧,這可不是我們的終點。”
女孩回過頭,仿佛又回到那個黃昏。同樣的人微笑著看著她,鼓勵她一個人走進宗門。他一點都未被時光改變。
下一瞬,場景再次變換。兩人來到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殿,中間是一座醒目的祭壇,畫著怪異的符號。
祭壇周圍零落著許多奇怪的身體。
有的已經(jīng)模糊,不成人樣,有的缺少部件,有的有明顯的變異……
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身上都有層層青羽,隨風而動,詭異莫名。
“那么上去吧,小家伙。放心好了,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嫁接實驗。如果成功,就可以把鳳凰的殘魂,接入你的體內(nèi),你將擁有第二只獸。
你的契合度是極高的,成功的幾率很大。”男子的笑容依舊燦爛。
盡管像羔羊一樣瑟瑟發(fā)抖,女孩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請求:“答應我兩件事,一找到雜役魚兒,保護好她,二開除四長老和他的兒子。”
男子若有所思,掏出一塊令牌,傳音道:“玄武別浪了,快回來。看看你把外面管成什么樣了……”
“你要體諒我,白澤老鬼。我天天把妹,還要被仙子追殺,我也很難的。
你把警報拉起來,我十息內(nèi)趕到。”
“好了,他會搞定的,我們開始吧。”
這次,女孩沒有拖沓,轉身向祭臺上走去,腳步提起間帶上了不知名的紅色液體,滴滴答答。
在她體內(nèi),一只肥滾滾的綠毛鳥瑟瑟發(fā)抖,獸類敏銳的直覺讓它很不安。
“我們會成功的,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