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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回避

靈府微微低頭,不可否認(rèn)崔元庭對她一直是很好的,細(xì)微處的體貼與尊重更讓她感激,所以她也發(fā)自肺腑想做他身邊那個有用的人。

可是她也知道,今天傷到了瞿氏的心,這樣不管不顧的走掉,不好。

又到了她不擅長的領(lǐng)域了。

她這個人看上去很好說話,人畜無害,毫無攻擊性,朋友之間也處得不錯,但面對真正的親密關(guān)系她是手足無措的。

因為是孤兒,幼時從沒有被人好好地回應(yīng)過,她早就習(xí)慣把自己的心藏在很深很深的角落。不輕易對人要求,很獨立,只和最好的幾個朋友有限度的分享一些內(nèi)心的東西。

因為長得還不錯,從中學(xué)起就不斷有男孩子追求,她也不是沒有遇到過令她心動的人。

可她太不肯回應(yīng)別人了,以致于最終沒有一個追求者能真正走到她身邊,走近她心里。

曾經(jīng)有個追了她很多很多年的男孩子在失敗之余,絕望地對她講:“最開始認(rèn)識你,覺得你樂觀開朗又隨和;可接觸久了卻感覺你親和的外表下,是冰一樣的內(nèi)里,怎么都捂不化……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的‘捂’到過你……”

就這樣,她用一種溫婉的方式拒人千里,也因此在大學(xué)里獲得了“冰山美人”的稱號。

后來很多新來的學(xué)弟不明所以,明明學(xué)姐看上去一點都不‘冷’啊?

漸漸地,她也覺察出自己的問題,看了許多相關(guān)書籍后,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就是書上說的“回避型依戀”的人。

自嘲之余,她回看自己并不很長的生命歷程,覺得以后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至少,斬斷需求就不再會有孤立之境無人回應(yīng)的痛苦。

不會被拒絕,也永遠(yuǎn)不會被拋棄。

在現(xiàn)代社會,她這樣好像問題也不大,她被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獨立、清醒、有界限感,是拎得清、不粘人的新時代獨立女性。

可她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多出一個母親,要面臨如何處理母女關(guān)系這個問題。

她知道瞿氏是真的關(guān)心她、愛護(hù)她,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這份愛應(yīng)該是多么寶貴呢?

可是她卻很想逃。

她那么快就決定住去內(nèi)衙,一部分原因固然是想做好一個“隨從”,但更多的原因,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和瞿氏天長日久的相處,怎么面對本該日益親昵的母女關(guān)系。

她也怕自己傷了瞿氏。

所以習(xí)慣性地,她再一次選擇了回避。

現(xiàn)在,她該表態(tài)了——

“我在這陪阿娘一會兒,等元庭兄轉(zhuǎn)完了就回來叫上我吧。”

崔元庭略一思索,道:“好。”

他抬腳便往院中走,忽又頓住,轉(zhuǎn)身問道:“旁邊第二街有戶趙姓人家,聽說去年家主和三個兒子都出家為僧了?”

瞿氏和田媽聞言對視,面色十分古怪。

靈府見狀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瞿氏看了田媽一眼,田媽便開口了:“那趙家哪里真當(dāng)什么和尚啊,不過是花錢買了幾張度牒,用來逃避徭役賦稅罷了。”

靈府奇道:“還能這樣?”

崔元庭卻早明白這種操作,在大宣朝,如果不是貴族或官員都要繳納賦稅。

簡單來說就是每個百姓都承擔(dān)這兩項義務(wù):一、納糧;二、給國家當(dāng)差(白干)

以一名成年男子為例,每年每人應(yīng)該繳納谷物兩石作為田租,絹布二丈作為庸,棉麻三兩作為調(diào)。

如果不交庸調(diào)則需服每年二十天至四十天左右的力役,被官府安排到各個需要的地方出工出力。

這個力役很多時候是很苦的,比如牽船、修城墻、押運漕糧等等。

而出家人作為化外之人,不用繳納任何賦稅,也無需上役。這一特殊優(yōu)待讓許多人盯緊了這種特殊身份,想要變成僧道逃避賦役。

這樣一來官府勢必要控制出家人數(shù)。因此在大宣朝想要出家,必須有官府頒發(fā)的度牒作為憑證,相當(dāng)于官府頒發(fā)的出家許可證。沒有度牒私自剃度乃是要充軍的大罪。

崔元庭簡單給靈府解釋了幾句,又問田媽:“這里這樣的事情多嗎?”

田媽看了瞿氏一眼,瞿氏道:“知道什么你就說吧,你消息比我靈通。”

田媽笑道:“那都是老奴出去買菜、倒水時聽街坊說的,夫人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大與人接觸,故知道不多。”

她想了想道:“敦義坊這樣的人家不算多,也就五六戶,但一坊之隔的平昌坊這種情形多一些,因那里原本地主富戶就多,因此花錢逃避賦役的人也多。”

崔元庭面色肅然地思索片刻,對田媽一拱手:“多謝相告。”

田媽忙側(cè)身避禮,口中道:“不敢當(dāng),縣尊但有相詢,無有不告。”

“好。”崔元庭挺直身體,“那我先去趙家看看。”

靈府也被勾起了好奇,本想跟崔元庭一探究竟,但覷見瞿氏的表情,還是忍住了,只能淡淡囑咐:“元庭兄小心。”

崔元庭點點頭,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后。

靈府轉(zhuǎn)頭看瞿氏,見瞿氏并不看她,抿著嘴徑自走回堂屋。

靈府心中嘆氣,只得跟過去。

瞿氏進(jìn)屋并沒關(guān)門,倒是沒把她拒之門外。

“阿娘,您聽我解釋嘛。”靈府輕聲道。

沒有印象中的“我不聽”三連,瞿氏只淡淡垂著眼瞼,低聲道:“那你解釋。”

靈府挺直肩背:“我知道我不對,我不該拿話糊弄阿娘,靈府讓阿娘傷心了。”

瞿氏有些生氣地看向她:“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可是你怎么從來不想想,阿娘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嗎?”

瞿氏說著,激動地站起來一甩袖子:“你怎么不想想,從小到大你不想做的事,阿娘可有逼過你?”

這……小時候的事她不好說。

但從“穿越”之后的經(jīng)歷來看,并沒有。

于是,心又虛了兩分。

“沒有……”靈府低低地道。

“那你為何還要那樣糊弄我?還是在這樣的大事上!”瞿氏聲音里帶了真切的傷心。

“對不起……”靈府感到自己的語言是如此匱乏。

瞿氏見她一直低頭認(rèn)錯,原本挺直的肩膀不知不覺也耷拉下來,更顯得整個人纖弱無助。

這副樣子一下子就讓她想起很多年前,女兒還和軟塌差不多高的時候,有一次做錯了事,也是這樣一味低頭,小聲地道歉。

女兒那時身體孱弱得很,所以她重話也不曾說一聲。

但女兒心思敏慧,總能察覺大人隱藏在表面下的真實情緒,所以還是能夠發(fā)現(xiàn)她心中的不快。每一次當(dāng)她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就會那樣耷拉著肩膀,小小地收縮著自己來向她道歉。

“唉……”

她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一嘆,心卻在不知不覺中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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