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訕訕地摸著鼻子,應了兩聲就埋頭抄鐫族規了?;档こ捎H與我何干呢?不過,他歡喜的不是關雎嗎?怎的又和小公主成了親?哎,圣姑真是棒打鴛鴦啊。有點像人間折子戲中硬生生拆散牛郎與織女的王母娘娘。
“母后,織女這一輩子愛的是牛郎,沒有他,織女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啊,請母后看在我們兩情相悅的份上,請成全了我們吧?!辈恢醯?,織女的面貌剎那間換成了關雎張萬年都沒有表情的臉,然而此時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老淚的,平日里看著如一潭寒淵的雙眸帶上了點點淚光,我見猶憐,看者心酸。
“不成,”圣姑的聲音不威自怒,“織女,你要是隨了這混小子,誰來給我端茶送水、研墨鋪紙啊。多說無意,快快隨我回宮,到了朝鳳宮,什么樣的鳥會沒有,何必單戀一支花牡丹?”說著,就往發髻上一撫,一支金燦燦的簪子躺在了掌心中。
“王母,這不是還有掬水么,”一旁的花牡丹涼涼地開了口,“就請您成全了我和織女吧,端茶送水這些小事,掬水肯定沒有問題啊?!?
圣姑那雙眼睛往我這邊一轉,我的心登時涼了半截,傳說中最為不吉祥的烏鴉自頭頂撲泠泠地飛過,帶過一陣腥臭。
“不錯,不錯,掬水,甚合我意?!闭f著,就虛空往我這邊一抓。
我直哆嗦:“圣姑啊,我這粗手粗腳的,怎么配給您老端茶送水啊,就連提個鞋也不夠格啊。”
“此話甚對,以后你就給我提鞋?!?
我的心登時缺了一個口子,風呼啦呼啦地往里面鉆。
“我不要提鞋……”一掙扎,發現東方露了魚肚白,“還好,還好,只是一個夢,”而汗水已涔涔,濕了大半個身子。
那時,朦朧中看見圣姑站在我的面前,眼色流露出擔憂地神情,待到我抹了抹雙眼,卻看見她寒著一張臉,“掬水,你這副德行還有做仙子的樣子嗎?罰你禁足一年,抄寫完500次族規?!?
她甩一甩衣袖,不飄下一根羽毛。
于是,我只能在畫眉的一番一唱三疊的描述下,按捺著性子抄寫一些根本不甚明了的族規。那些沾染了墨汁的字跡一個一個飄蕩開來,幻化成了花牡丹和小公主的婚禮盛宴。
“終究又被天家的公主搶了?!庇挠牡脑掞h進腦袋。
“誰在說話?”我骨碌骨碌地溜著雙眼,大幅度地轉動著身子。
“當然是我啦,”弄眉一把按壓住我不安分的身子,“掬水,你有沒有在聽我說?。俊彼p眼一瞪,俏臉含霜。
“當然啦,你在說花牡丹喜宴聲勢浩大嘛。”我撇撇嘴,許是出了幻聽,畢竟,這個水月鏡太寂寞了,千百年來,闖進來的也不過是一朵牡丹花。
歲月一如水月鏡中的三千弱水般滾滾向前進,某一日喜鵲喳喳地盤旋在水月鏡的上空,我掐指一算,不多不少,本麻雀已經滿了六千歲。我甚是歡喜,這意味著我,已經可以踏出水月鏡,奔向美好的前程了。于是我喜滋滋地跑到玄石前,翻看今日運程。八月初七,宜出行,我一顆麻雀心興奮地在胸腔內直跳,“咚咚咚”地如同有一面打鼓在隆。就在我要迎接新生活到來時,圣姑那張萬年來從未綻過笑容的寒冰臉硬生生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修長的眉眼凝結著冰霜,我的小心肝,當場就嚇得一抖兩抖的,我估摸著她老人家今日的心情還算是不錯,而且今天佛祖開壇論道,想必圣姑定會去,于是便擺出一副專心聆聽受教的樣子,原以為她不過簡單教訓幾句,耳提面命一番,誰知,她老人家講了一句讓我五雷轟頂的話,“掬水,你今日隨我去聽佛祖論法吧?!蹦钦Z氣,由不得我反駁。頓感人生一片灰暗,只余烏鴉在頭頂呼啦拉地飛過,“嘎嘎”的聲音回旋在耳畔,繞梁三日。
佛祖盤坐于蓮花之上,雙目微闔,誦經之言縈縈繞繞,隨著檀香裊裊升起,擴散到不知名的遠方。我拾級而上,忽然無端地生出不可褻瀆之意,麻雀心竟然也只知道了“敬畏”一詞。
“落痕見過我佛?!笔ス秒p手合十,深深一拜。于是我也隨著圣姑的摸樣,照樣畫著葫蘆。
“掬水見過我佛。”合掌的指尖在微微抖動,也不知是因為什么原因。
佛祖睜開眼睛,滿含著悲憫蒼生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說不清的滋味。
“掬水,如果日后,天下有一場大劫,需要舍棄你的性命,你會如何?”虛無飄渺的聲音如蓮花前的素香飄蕩在浩淼的洪荒中。
我怔怔地看著佛祖那雙眼睛,他的瞳孔中映出我細小的身軀,單薄的似會被一陣風吹走。
“我佛,您一定能化解這場劫難的,對嗎?”圣姑彎著身子,神色謙恭,“掬水她,已經是一只麻雀了,怎么能有力挽狂瀾的力量?”
佛祖默然不語,好似有一聲嘆息飄散在云中。
我站在圣姑的身后,低著頭,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只剛剛走出了水月鏡的麻雀,又怎么會擁有化解天下大劫的力量?我轉過45°角,看見圣姑面色戚戚,似是蒼老了五萬歲一般。
佛祖在上方講的那些我一點都聽不到懂,檀香味在氤氳的絲絲水氣中似發了酵般,催人入眠。我搗鼓著頭,看了看聽得正有味道的圣姑,于是悄悄溜走了。
趁著這個大好的時光,于是我召來一朵云,下了人間。聽弄眉說,我們做神仙的要低調,尤其是在凡間的時候。于是,我挑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從云上下了,活動了一下筋骨之后,便悠悠然地逛起了這大千花花世界。
凡間,委實比起鳥界來,好上了千萬倍啊,弄眉說,這便是紅塵軟帳了。我狠狠地煽動著鼻翼,聞著這股紅塵味,頓時覺得妙不可言。華燈初上,火樹銀花,還有如花似玉般的姑娘,冰肌玉骨,螓首蛾眉,看著她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活色生香。老喜每每提起人間的姑娘們的時候,喉間總有口水滑過,發出“咕嘟”的聲響,他瞇著原本就是一條縫隙的眼睛:“妙,妙不可言吶,小掬水?!比缓笏阋荒樚兆恚B帶著原本粗獷的聲音也溫潤了不少,仿佛可以掐出水來,面頰飛上兩片桃花,呼之欲出的緋紅色。老喜是一只得道的喜鵲,因為大家都在水月鏡中呆過一段時日,所以他偶爾會回水月鏡來看看我們,順便給我普及一下“凡塵”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