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沒有秘密，這一番變故很快傳了開來，夾雜著若干真真假假的消息。

有人說皇后責罰貴妃，引得皇帝大怒；有人說皇后忤逆，公然辱罵皇帝；有人說皇上皇后大吵了一架，砸了許多物件；還有人說皇后不孝，竟把太后氣得病倒了。

各種小道消息層出不窮。眾人議論紛紛。

紛紛擾擾之間，皇后夏清上了表，以無子無福為由，請求退位。

這期間，張夫人和夏太師輪番進宮，但是無論是張夫人的哭泣還是夏太師的責罵都無法阻擋夏清的決心。

這道表一上，那就是再無轉圜的余地了。滿朝震驚之余，倒是安靜了下來，俱等著看皇家的決斷。

很快，皇帝下了旨，收回皇后的寶冊、金印，改封夏清為靜妃，著其遷至靜虛觀靜休，為皇家誦經祈福，加封號靜慈仙師。

皇后……真的被廢了！

張夫人當即就病倒了。連一向精明能干的夏太師，也如同一夜之間白發一般，老了十歲不止，連上朝都支撐不住。漸漸地竟露出了那下世的模樣。

……

太師府中，氣氛十分沉悶。多事之秋，小滿秉承著低調行事的宗旨，每日只在房中活動，為了約束丫頭們，還是老方法，做針線活。

一日，小滿正跟丫鬟們一起打絡子。

這打絡子可是一樣精細的活兒。什么物件配什么樣子、什么花色的絡子，那都是有講究的。還有配色。石青配桃紅、鵝黃配柳綠，小滿只覺得眼花繚亂。

初蓮是打絡子的好手，平時房中的這些小物件差不多都是她動手。此時，她一樣一樣地拿給小滿看，這個是配扇子的，那個是配荷包的……大家正熱熱鬧鬧地說著話，早菱回來了。

她朝著小滿使了一個眼色，小滿知道這是有話要說，就找了個借口，讓房中的小丫頭們都散了。只留下初蓮。

早菱這才上前說道：“大公子找您。在花廳那邊等著。”

大公子，夏熙，他找自己做什么？

小滿有些愕然，又覺得有些不安。

她忙忙地穿戴好了。趕到花廳。只見夏熙站在那里，系著披風，姿態挺拔。四周散立著的小廝俱都低著頭，離得老遠。

聽見聲音，夏熙轉過了身，面容還是一般的溫和，但是小滿沒有錯過他神色中的那一絲疲倦。

兄妹兩人見了禮。

夏熙問道：“最近家中事多，內院我不太方便多待，娘那里，你看情況如何？”

張夫人嗎？她傷心過度，犯了心疾，日常只好躺在房中，府中的事務都丟開了手，只有一個張嬤嬤在勉力支撐，連對牌都讓常姨娘接了去。

小滿并不用伺疾。也不過是晨昏定省時去上房走一趟，哪里知道上房的內情？

于是小滿答道：“夫人恐是傷心過度，正在調養，也不大見人?！?

夏熙掂量了一下她的話，知道她恐怕也不知首尾。只好點點頭，又問道：“你房中吃穿用度如何？府中驟然生變，娘精神不濟，若是少了什么，只管讓人來告訴我?！?

小滿感激地道了謝，誠如他所說，夏清被廢，府中如同被一場龍卷風刮過，只覺搖搖欲墜。這個時候，他還能想到自己，小滿是真心實意地感激。

不過，他特地叫了自己出來，莫非就是要說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嗎？

于是小滿望向夏熙，他的神色還是如同往常一般鎮定自若，但是小滿就是有止不住的擔心，她直言說道：“大哥可是有事要吩咐我？但說無妨。”

“也沒什么事……不過是……”夏熙的表情漸漸凝重了起來，他看了看四周，說道：“出我的口，入你的耳，這事但不可與旁人說。”

“我這就要出發，去清虛山?！?

清虛山，那不是……？

小滿咬了咬嘴唇，說道：“可是大姐那里？”

夏熙點點頭，說道：“宮中生變，清兒這就要出宮。清兒雖然不是皇后了，那也是我們夏家的嫡女，斷不能讓人擺布了去。這次，我陪著她去清虛觀，那里的一切，我都打點好了。”

小滿越聽越害怕，如此大張旗鼓的，她說道：“那皇上怎么說？”

夏熙笑了笑，說道：“沒事。皇上也不是全然不顧了，不然也不會同意清兒去清虛觀。這清虛觀，是清兒自己挑的。清虛山那一帶，都是我們夏家的勢力范圍。周圍安插得有我們夏家的兵丁，固若金湯，就是京城陷落了，那里也是安全的?！?

想起自己先前待過的那個莊子，原來是這樣的。

小滿聽了這話不僅沒有放心，反而心里一片冰涼，夏家，養有私兵，而且聽這意思，皇上也是知道的。

她聯想起皇上前世對自己，今生對夏清的態度，這樣的臣子，這樣的皇后外家，他真的能放心嗎？恐怕是日日都不得安枕吧？

假若夏家大旗一揮，倒戈相向，真是不敢想象。

小滿的眼底有了恐懼之色，她只覺得心里堵得慌，她說道：“如今太后還在，皇上就廢了大姐，偏偏還同意她去了清虛觀。大哥，皇上的意思不明，您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這樣下去，夏家，太危險了。不如急流勇退，好保全家人。大哥，我們……退出京城，回鄉守制吧?！?

長樂信都郡，那里，才是夏家的根基。

面對皇帝的猜疑，回到那里，既可讓他放心，又能保全富貴。

回到那里，開枝散葉，教育子弟，做一方的望族，總好過在這戰戰兢兢的。

夏熙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說的這些，自己何曾沒有想過。她幾次三番示意自己急流勇退。然而，這退，卻也是不容易的。

夏家并非鐵板一塊，至少太師和夏庶，都不是這么認為的。夏家經營多年，富貴已極，多少人能舍得下？

就拿自己來說，也是不愿意離開京城的。這里，有他割舍不下的人和事。

夏熙的聲音有些凝重：“你放心，我心里有數，這一大家子人，還有太后在呢，不會出什么事的。”

可是太后的身體……小滿是知道的。

話已至此，小滿也不能多說了。誠如夏熙所言，這一大家子人呢。要掉頭也是不易。

小滿望了望遠處，心中更加堵得慌。

前世，夏清看破紅塵，去了清虛觀做女觀。今生，兜了一個圈子，她還是去了那里。莫非，她們都不能逃開前世的命運嗎？那她的重生，還有什么意義？

小滿抱緊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