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沉默了，隨后看向下方擂臺。

少年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臺下，血霧被封鎖在擂臺中央，不再向著四周蔓延。

外人隨看不見內里情形，但只聽交手瞬間的余聲，便可在腦海中腦補出一出大戰。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金文成勝券在握之時，血霧卻被淡光撕開。

金文成躺在陳澤面前，全身血肉青紫，右拳更是扭曲著，似乎是斷了。

陳澤衣冠整潔，神色淡然的從衣兜里拿出紙巾，擦拭手背上的血跡。

頓時，全場寂靜。

隨后，鼓聲響起，眾人回神。

“武！”

全場氣氛雷動，陳澤拱手致謝后，便讓人抬走了生死不知的金文成。

稍稍回想起剛剛血霧中與金文成交戰的那一幕，他還是心有余悸。

并不驚險，反而只是驚嚇。

被血霧籠罩的那一刻，他尚未成型的神魂巨震，空無一物的識海里憑空多出了血霧，開始蒙蔽初見雛形的神識。

而恰在此時，他雖然能夠感應到肉身，但卻無法動彈分毫，只能憑借肉身自己的記憶應敵。

不過好在，他重生之后就不曾落下鍛煉肉身的計劃，早早將自己前世對敵的肉身記憶打磨入現世的肉身。

金文成于血霧中出拳的瞬間，被肉身記憶接管的肉身便做出了反應。

伸手強行接住金文成那一拳，肉身記憶便使出了前世的宗門武學下品開泰拳式，自一生二，二出三，三而四……

直接把金文成亂拳打暈。

如果不是陳澤自身神魂煉化了那些血霧，免疫了外界血霧的話，恐怕金文成就要當場被生生打死。

陳澤對擔架上的金文成投以歉意。

怪他了，早知道就一拳結束了，還能免了這頓毒打。

不過可喜可賀的是，金文成肉身堅固，陳澤的肉身記憶也沒牽動靈氣，否則的話，恐怕裹挾的靈氣的開泰拳意一拳就能把金文成送進墳墓，魂魄保證碎的渣都不剩。

短發少年輕輕呼氣，偽裝自己已經有了些許疲憊。

接下來的陣師夏泰窗，他認識。

前世自己大學里寢室其中一個兒子（室友）的老父親，當年在帝京惹上那幾個紈绔子弟的時候還幫他擺平過幾次。

不過后來那個兒子（室友）棄文從武，走上了修行的路后，便再沒見過他了。

而再之后，前世的他直到站在星河界頂端才發覺，自己的這個兒子（室友），其實是萬年難得一見的書圣體。

一旦讀書開悟，下一刻便可直接悟道，一步元嬰都算是對其體質的嘲諷，若是遠古時代，此等體質就是“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典范。

書圣體，書圣體，是真的能夠成為圣人的體質。

唯一的缺點，便是容易因為因果而放棄讀書，導致體質荒廢，再之后一旦踏上修行路，開始按部就班的修行的話，必然會早早夭折。

所以……

一會該怎么放水呢……

……

心中默默想著，陳澤緩緩閉眼，假做疲憊，開始閉目養神。

而另一邊，夏泰窗卻在湖畔駐足。

無他，他最擅長戰斗的環境就在有大片水的地方。

昨日熬夜設陣，其實并非是為了今日與陳澤打擂臺，而是想要讓譚家先生看一看他的此生所學之陣法，今后是否有機會染指神通。

畢竟，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子夜他……還沒有做好踏入修真界的準備，一切都沒有安排好。

一旦他死去，夏家便會被魔都的世家瓜分干凈……他的兒子夏子夜必然會“暴病而亡”。

長出一口氣，夏泰窗稍稍估算了下時間，還不到自己登擂的時候。

稍稍安撫了下心神，他慢慢睜開眼，眼底倒映著北安湖閃爍的光影漣漪。

湖邊的樹葉不知因何落下，飄到水面上，晃晃悠悠的飄到他面前。

于是夏泰窗伸手去撈，卻失手了。

樹葉似是受驚，隨著水面漣漪緩緩遠去。

“后來落花隨水去……最是浮葉留不住么……”

夏泰窗怔怔出神，這句話，是夏子夜小的時候告訴他的。

“可我要留的東西，還沒人能搶走的。”

男人袖口金光一閃，匕首探出，斬斷浮葉。

“那么，陳大師，先生。”

“陣師……可不只是陣師。”

……

臺上，少年伸手托腮，泛青色的眸子微微瞇起，似乎稍稍提起了興趣。

少女一臉懵逼，剛剛那一局，她是絲毫都沒看到。

疑惑，好奇兩者都有，但她只是轉頭看了身側的少年一眼，便忽然的消失了這些感情。

頓時，少女心中警鐘大作，懷疑少年又犯病了。

于是……

“阿空阿空。”

少女歪頭靠在少年肩膀。

“在的。”

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隨后拿來了一個小墊子放在她頭下墊著，“何事？”

“阿空，剛剛擂臺上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是陳澤贏了？”

少女好奇問道，暗地里卻在感受著少年氣息，“說說嘛~”

少年輕笑一聲，隨后一邊拿起一枚小甜點一邊道：“陳澤有肉身記憶，血霧只是帶有一絲遠古時晨昏霧的威能，只能隔開肉身與神魂的聯系……”

說到這里，少年一怔，低頭看了一眼少女，又道：“你知道什么是神魂嗎？”

少女果斷搖頭，“不知道哦。”

“……”

少年放回甜點，隨后眼眸微動，心底稍稍總結了下記憶里關于這方面的知識，隨后慢慢道來，“修煉古九州煉氣體系的修行者到達第三境神海后，意識中會誕生出神識，神魂，識海等三神，神識可透體而出，掃視萬物，為心眼；神魂會包裹意識，化作意識根本，從此脫離凡胎肉魄；而識海，是蘊養兩者之處，因為是蘊養之處，所以識海破碎并不會影響到神魂神識，歸其根本，是因為識海生于意識，所以只要神魂不受創，識海就能一直生出，源源不絕。”

“哦~”

少女感覺自己又懂了些知識，這種明顯能察覺自己進步的感覺本就是她最喜歡的。

“還有嗎？”

她問道，隨后她又看向譚夢生賀知章等人，見他們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對話，心下有些疑惑，便抬頭看向少年，“他們聽不見我們說話嗎？”

少年點頭，“他們聽不見，也不想聽見。”

“為什么？”

少女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少年習慣的沉思片刻，隨后道：“他們內心太雜，太亂，一旦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知世界之外還有很大的世界，在世界之外的世界外還有更大的世界后，他們便會懷疑自身的真實性，繼而懷疑這是個套盒騙局……”

少女若有所思。

少年淡漠的聲音里捎帶了些溫和，繼續道：“所以，我設下了結界，結界并不堅固，所以有心之人也可聽見。”

少女點頭，又坐直身子，“所以大明才半公開修煉功法，為的是不讓九州人民千年以來的習慣和知識收到沖擊？”

“對的。”

少年咬了一口拿在手里一段時間的甜點，咀嚼幾下才道，“所以大明近些年才讓有修行境界的武者去走娛樂圈，去參政，去執法……”

說道這里，他卻突然一愣，無他，只是不知何時，嘴饞的少女伸頭一口咬住他玉指間的甜點，順帶含住他的幾根手指。

少年快速抽出手指，在少女衣服上蹭了蹭，神色疑惑。

她這是在做什么？想吃不會自己拿么？還咬手指？

少女咽下嘴里的甜點，又靠在了少年肩上。

“世界好大啊……”

少年漠然，伸手拿了幾個甜點。

少女耳尖微紅，不敢去看少年此時的表情。

“阿空……你說，我能活多久？有生之年會不會看完這個世界？”

少年默不作聲，一如兩千年之前。

少女蹭了蹭少年的肩膀，剛剛的墊子早就被她抽走了。

“你為什么那么喜歡吃甜點呢？一直吃不會膩味嗎？”

“阿空阿空，告訴我嘛~”

少年漠然，隨后避而不答。

少女笑意穎然，眼底卻有著一抹悲傷。

她是少年親口承認的親人……可不能丟下他不管的……

畢竟……他已經送走好多神官了……如果她死了，他還會送走更多的神官吧……

呸呸，不講義氣，神官和長生者，不應該一起活到天荒地老嗎？

想到這里，少女轉了轉頭，認真的看向少年。

少年依舊面帶笑意，但泛青色的瞳中依舊一片死寂。

“阿空阿空。”

“在的。”

“神官能修煉其他體系嗎？”

“可以的。”

“那什么修煉體系活得最長呢？”

“……”

而就在兩人對話之時，坐在賀知章身側的少女卻是不留痕跡的向自己下首挪了挪。

一旁的賀知章自然看到了她的動作，于是放下手中茶杯，開口問道：“怎么了？”

少女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中堂后便別過頭去，輕輕搖頭。

賀知章見此情形，急忙轉身看了一眼中堂上坐著的二人。

嗯……怪不得。

他稍稍放下心防，又拿起茶壺斟滿茶杯，輕呷一口。

傻子都看的出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輕嘖一聲，賀知章便不再去管了。

而另一邊，白守恒與魏鐘國二人已經躺平了。

他們麻了。

從提心吊膽到七上八下再到無比欣喜再到提心吊膽……

麻了麻了，這次說什么都不動了。

譚夢生卻有些出神。

按理來說，他早就知道晴空的真實身份的經歷，但事實上，他從上一代家主嘴里得到的，只有重復來重復去的幾個字罷了。

譚家是先生的，先生并不是譚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