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在那挑工的掩護下，義娥和蔣欣容終于帶著冬兒逃離了虎口，到達了山口游擊隊駐地。

“妹妹，”冬兒見到李詠菊時，興奮地喊道。

“我不認識你，你是誰呀？”李詠菊上下打量著冬兒：整個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黝黑的臉龐，深深凹陷進下去的一雙眼神根本沒有一絲神采，經義娥梳理過的頭發仍舊篷松散亂，一身全衣打著補丁的衣服破爛臟亂。站在她面前的冬兒，完全等同于一個小乞丐。

“菊兒，我是你哥冬兒?！倍瑑簣猿终f。

“你不是我哥冬兒，我哥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臉蛋胖乎乎的，身子也是胖胖的。你怎么是我哥呢？”李詠菊還是根本不相信冬兒的話，站在一旁呆望著眼前這位瘦弱的小男孩。

“菊兒，這是你哥呀?！绷x娥見李詠菊橫豎不認她哥，心里的酸楚味是不言而喻的。

“他不是我哥，我哥他沒那么黑、那么瘦！”李詠梅把頭搖晃得像打鼓浪嶼。

“李詠菊，他確實是你哥！”蔣欣容也在旁邊說道。

“你們為什么總是說他是我哥呀？他不是，不是?！崩钤伨胀垡宦暣罂拗荛_了。

“菊兒，菊兒……”義娥想去追她。

蔣欣容卻把她拖住，“這事慢慢來，菊兒一時還無法接受事實?！?

“唉，都是我不好，把冬兒害成這個樣子，就連他的妹妹都不認得他了。這都是我造的什么孽呀？”義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

“嫂子，這也怨不得你呀?！?

“怨不得我怨誰呢？怨老天爺不公？怨諸天菩薩不佑？”義娥傷心欲絕，懊惱不已。

冬兒呆呆地望著他的母親，表情木然。

李聚林聽說兒子已回到他們身邊，放下手中的篾活，拄著拐杖，蹣跚著來看他的兒子。

“冬兒，冬兒?！崩罹哿掷线h就喊著，顯得異常地興奮的同時，也透露出一種忐忑：他最后一次見到冬兒時，自己是一個非常健全的漢子，而現在的他，已失去了一條腿。就這樣去看他的冬兒，冬兒又會是怎樣的感受？面對自己日思夜想的冬兒，李聚林猶豫了，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冬兒，你爹來見你啦！”蔣欣容對冬兒說。

“爹，爹？我爹？我爹這么久了不來看我，我不想見他?！倍瑑菏直┰昶饋恚拔业缫阉懒?，我沒爹。”

“你爹沒死，但他，”蔣欣容面對這個飽受苦難的冬兒，也不知道如何向他說出實情，竟一時語塞。

父子倆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涯。李聚林拄著拐杖，緩緩走近一棵大樹，靠在大樹上眼淚縱橫：“半年的光景里，冬兒一定長得比原來更堅實了嗎？可是我這個樣子，冬兒見到我，又會如何呢？”李聚林不敢往下想。

“聚林哥，聽說你兒子來了，你怎么不去見你兒子，躲到這兒來干什么呢？”曼塵從旁邊經過時，見到正在愁眉苦臉的李聚林時問道。

“你看我這個樣子，我怎么能去見我兒子？”李聚林唉聲嘆氣。

“總要面對這一現實的，你兒子也會接受這一現實的，你就別再多想了。”曼塵開導李聚林說。

“我這樣去見他，肯定他會傷心難過的?！?

“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現實，這一天早晚要來的，我知道你現在心里很苦，但你還是要坦然面對?！甭鼔m說道，“這么多難關險關都過去了，你們一家子團聚，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要高興才對呀?！?

“你說的理是這個理，但到如今，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崩罹哿诌€是滿臉愁容。

“聚林哥，你就這樣躲著也不是事，走過這一道坎，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那我去?！崩罹哿掷砹死眍^發，振了振衣袖，拄著拐杖去見冬兒。

義娥在旁邊哭成一個淚人一般，蔣欣容一邊要安撫冬兒，一邊要安慰義娥，兩頭忙碌著。

李聚林瞅見冬兒，只見他的黑不溜秋的臉龐瘦得顴骨突兀，兩只眼睛深深凹陷得讓人擔心，整個身子僅剩下一張包著骨架，衣服是他挑最一次貨擔前從縣城買的一身土灰色小兜兜，破了好幾個洞，骯得看不清原來的底色。

“這是冬兒么？”李聚林愕然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確實是冬兒?！?

“冬兒，冬兒……”李聚林傷心欲絕地呼喚著他的兒子。

冬兒亦愕然地望著李聚林：佝僂著身子，下面只有一條腿立地，另一條腿被截了一大半，吊在半空中似乎在蕩著秋千，昔日高大魁梧、神采奕奕的爹已不見了蹤影。

見了李聚林，冬兒連連退了好幾步，躲在旁邊的一棵小樹后面，喃喃道：“這不是我爹，不是我爹。”

李聚林拄著杖，一瘸一拐地朝冬兒走去，“冬兒，我可憐的孩兒。”痛心疾首的李聚林，想去摸冬兒的臉蛋，可冬兒迅速躲開，強烈的恐懼感籠罩著他。

“他不是我爹，不是?！倍瑑憾汩_李聚林的手，繞著小樹轉著。

冬兒越是躲他，越是撕裂著他的心。

“冬兒，別這樣，他的確是你爹。”蔣欣容拉住冬兒，冬兒掙脫蔣欣容的手，哇哇大哭道：“我爹健壯如牛，不是這個瘸子。”

李聚林聽到冬兒的話，雙手不停地抖動著，腿腳也一同發顫，面頰上的青筋暴突。早知如此，還不如不相見，這樣還能讓自己昔日的影子，永遠留在冬兒的記憶之中呀。

作為在古道上的挑工，他曾經歷盡千辛萬苦，累死累活，為的就是讓他的妻子兒女啊。而今卻把自己的兒子弄成這個樣子，李聚林崩潰了，他抱著頭，發瘋般地狂叫著：“可恨的山賊呀，你們把我家弄成了什么樣子呀？”

“那些作惡多端的山匪山賊，已于昨日被處決，他們的下場，罪有應得。”曼塵摟住李聚林，勸慰著他說。

“處決了他們，就能還我一條腿？”李聚林憤憤不平地說，“沒有這條腿，我不如死了算了??！”

“聚林哥，你隨我來，咱們哥倆一起去散散心，冬兒總會認你的?！甭鼔m扶著李聚林，朝凌云寺的廢墟慢慢地走去。

寺廟是能讓人靜心的出處?？蓪β鼔m來說，那是他最傷心的地方：一到這種地方，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如同父親一般慈愛的師父，凌云寺也是師伯、師父和師叔三人一同興建起來的。

李聚林也在凌云寺呆過二個多月，但他主要是呆在那密室之中養傷，凌云寺的其他地方他是根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