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籃球館里人聲鼎沸，混合著年輕汗水和荷爾蒙的氣息撲面而來。林宜涵和李佳佳擠在看臺前排，身邊是菲菲和幾個同樣被拉來助威的高中同學。

“飛哥！加油！”菲菲帶頭，幾個女生清脆的喊聲在館內回蕩。

場上的翟義穿著深藍色球衣，運球突破，動作矯健，一個漂亮的急停跳投，籃球劃出弧線，應聲入網。看臺上爆發出歡呼。

“帥啊！”李佳佳激動地拍著林宜涵的胳膊。

林宜涵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翟義奔跑的身影。他打球時異常專注，眉頭微蹙，眼神銳利，和平日里那個有時顯得漫不經心甚至有點優柔寡斷的樣子截然不同。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和球衣，貼在緊實的背肌上，每一次起跳、防守都充滿了力量感。他偶爾在回防間隙朝看臺望來，目光穿過人群，準確無誤地落在林宜涵身上，帶著點詢問和不易察覺的緊張。

林宜涵沖他用力揮了揮手，豎起大拇指。翟義嘴角飛快地向上揚了一下，隨即又繃緊臉，投入到激烈的拼搶中。那一刻，林宜涵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一種純粹的、為場上那個發光發熱的少年而雀躍的情緒在胸腔里鼓蕩。這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新鮮。

比賽結束，翟義所在的隊伍小勝。飛哥拉著他滿頭大汗地走向看臺。

菲菲把水遞給他們，“打得太棒了！你們太帥啦！”

翟義接過水，仰頭灌了幾口，水流順著下巴滑落喉結，他抹了把嘴，笑容終于毫無保留地綻開，帶著少年人純粹的得意：“還行還行！”

聚餐地點選在學校后門一家生意火爆的烤魚店。七八個打完球的男生和一群女生圍坐兩桌，氣氛熱烈。翟義換了件干凈的灰色T恤，坐在林宜涵旁邊。男生們興致勃勃地復盤著剛才的比賽，爭論著哪個球處理得好，哪個球失誤可惜。話題不可避免地又轉到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對自由的向往、對未知的忐忑、對專業前景的憧憬和擔憂交織在一起。

翟義看向旁邊一言不發地林宜涵：“計算機…是你喜歡的嗎？”他的問題很突然，眼神帶著探究。

喧鬧的飯桌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對話。林宜涵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她抬起頭，迎上翟義的目光：“其實不是。”

“哦？”翟義追問，身體微微前傾，“那你想學什么？”

“心理學。”林宜涵堅定地說出這三個字。

“為什么？”

“因為……”林宜涵頓了頓，“因為我覺得人很復雜，也很奇妙。有時候我們連自己為什么哭、為什么笑、為什么喜歡一個人又害怕靠近都搞不清楚。”她看向翟義，眼神清澈而坦誠，“高考填志愿的時候，我很迷茫，好像被推著走，選了一條別人都說‘對’的路。但那種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感覺，挺難受的。”她的話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清醒和淡淡的遺憾。

翟義看著她，眼神專注。他想起她突兀又勇敢的表白，也想起她在籃球場邊為自己加油時亮晶晶的眼睛。她似乎和他印象里那個模糊的、有點高冷的同學完全不同了。

“是啊，”翟義說，“我爸非讓我學金融，說以后賺錢多，可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林宜涵重重地點了點頭，在心里默默想，“幸好你沒學金融，以后金融行業真的很難做。”

翟義繼續說道，“但我內心其實還是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選錯了路。”

“你放心，這條路絕對不會錯！”日后，中國的電動汽車行業多繁榮啊。

翟義笑了笑，“那你要轉專業嗎？心理學好像不容易進呢。”

“我也不確定，也許可以選修心理學。到了T大再說吧。”林宜涵其實對于這方面還真沒有了解過，但她相信，只要想，一定會有方法的。

吃完晚飯，大家很識趣地結伴離開，留下翟義和林宜涵兩個人。

“我送你回去吧。”翟義說。

“好。”

夏夜的風帶著白日殘留的溫熱拂過皮膚，四周是蛐蛐不知疲倦的鳴叫，更襯得這條小巷有種奇異的寧靜。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翟義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礦泉水瓶。

“上次……”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打破了寧靜，“你說你一直喜歡我。”

林宜涵的心猛地一跳，轉頭看向他。他側對著光，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輪廓分明的下頜線。

“嗯。”她輕聲應道。

“我……”翟義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停頓了幾秒，“高中那會兒，你好像……不太愛搭理我。有時候跟你打招呼，你也只是點點頭就走開了。”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以為你對我有意見。”

過去的尷尬場景又涌上心頭，林宜涵其實一直不愿面對的就是過去那個擰巴的自己。而翟義再次說起的時候，她只能尷尬地咬了咬嘴唇。

“所以，”翟義看著她，眼神復雜，“那天你說你喜歡我，我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夜風似乎都停滯了。原來所有的錯過，并非全是命運的捉弄，也有她自己親手劃下的誤解。

她鼓起勇氣，直視著他的眼睛，“那個時候……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話。一靠近你就有點……緊張。”她微微低下頭，臉頰有些發燙，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手足無措的十八歲女孩，“我覺得自己不夠好，怕你不喜歡我……就干脆躲遠點，或者裝作很冷淡的樣子。我以為那樣……你會覺得我比較特別，然后主動注意到我。”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帶著一種遲來的、對自己當年幼稚行為的羞恥。

翟義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昏黃的燈光下，他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耳尖和低垂的睫毛，心臟某個角落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軟軟的。

“傻瓜。”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他伸出手，輕輕地、帶著試探地，拉過她的手。少年掌心的溫熱，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林宜涵的指尖，直抵心臟。

林宜涵身體微微一顫，卻沒有躲開。她抬起頭，撞上了少年炙熱的目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緩慢。林宜涵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胸腔。她看著翟義近在咫尺的臉龐，昏暗中，他高挺的鼻梁在臉頰投下淡淡的陰影，薄唇抿著，似乎也在緊張。

“所以……”翟義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靜謐，“你那些’討厭’，其實都是……”

他沒說完，林宜涵就將唇貼了上去。

像燎原的星火。翟義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指尖微微發麻。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底的笑意終于藏不住地漫了上來。

“林宜涵，”他叫她的名字，聲音比平時低沉了許多，也認真了許多，“做我女朋友好嗎？”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她，帶著灼人的熱度，也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她望著他眼睛里映著的、小小的自己，那顆在漫長暗戀里漂泊了太久的心，仿佛終于找到了靠岸的港灣。

“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點鼻音，卻異常清晰和堅定。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彎起。

翟義嘴角的笑意不斷擴大，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他像是想說什么，又覺得語言太蒼白，最終只是看著她傻笑，握著她的手，也收得更緊了些。

“不過，”林宜涵看著他傻乎乎的樣子，突然又想到日后他和于暢的故事，她故意板起臉，“以后，你不許再跟別的女生不清不楚的了……”

“絕對不會有了！”翟義立刻接話，語氣帶著夸張的急切和保證，“我發誓！林老師以后說什么就是什么，指東絕不往西！”他舉起另一只手作發誓狀，表情卻依舊是笑著的。

兩人相視而笑，仿佛要把過去所有錯過的時光都補回來。笑聲中，那些無形的隔閡悄然消融，只留下手心里緊密相連的溫度。

遠處，程楓剛從醫院回來，腳步頓在原地。昏黃的路燈下勾勒出靠得很近的兩個輪廓，女孩的笑聲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純粹的快樂。那個叫翟義的小子正側頭看著她，側臉的線條在燈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議。

程楓只是靜靜地看著，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深邃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他最終只是無聲地扯了扯嘴角，轉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