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后，李佳佳臨陣退縮，林宜涵只能一個人來健身房報道了。健身房特有的消毒水與汗味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林宜涵下意識地屏息，果然十幾年前不來健身房是有原因的。

程楓正在會客區的桌子上，皺著眉頭看著電腦，聞聲抬頭，嘴角習慣性地揚起那抹陽光又帶點戲謔的笑：“喲，小林同學，挺準時啊。”

“那是。”

程楓指了指身邊的壯漢說，“這是我表姐夫，徐磊。”

徐磊從前臺走出來，帶著林宜涵參觀了一遍健身房，然后就把她交托給前臺另一位小姐姐。臨走前跟她說，“你下班之后，可以找程楓帶你練器材，自己別瞎練啊。”

“知道啦。謝謝姐夫。”剛叫出口就發現不太對，她怎么也跟著程楓叫姐夫呢，感覺改口，“謝謝磊哥。”

“哈哈哈，叫姐夫也行。”徐磊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頓了頓說，“你知道程楓最近家里出事了嗎？”

林宜涵搖了搖頭，她只知道程楓家里有過很大的變故，是在這個時間點嗎？可是剛才看他還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呀。

“程楓的爸爸去世了，對他媽媽打擊非常大。程楓本來準備出國讀研的，這下估計走不了了。這小子什么都不說，但心里肯定很難過。我看他對你挺上心的，就想著你能跟他說道說道。”

林宜涵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徐磊看著愣在原地的林宜涵，拍了拍她肩膀說，“你也別太擔心。好好干，好好鍛煉身體。”

“好。”林宜涵機械地點了點頭，回到前臺。

健身房前臺的工作雖然不難，但是比較繁瑣，當年沒有電子系統，全是靠人工記錄。

晚上她下班的時候，程楓還沒走，她拉著程楓帶她去練力量。

“你先不上器械，先熱熱身。”他示范動作時神情專注，手臂肌肉隨著發力微微隆起，汗水沿著小麥色的頸側滑落，浸濕了運動背心的領口。“背挺直，核心收緊，”他指著林宜涵的腰腹位置，“你上手還挺快的，練過嗎？”

林宜涵現在的身體雖然瘦弱，但這些熱身的動作她都是比較熟悉的。“可能是天賦吧。”林宜涵努力想要讓程楓開心一點。

接下來的幾天，她幾乎天天報到。林宜涵發現程楓在健身房的時間長得驚人，從早到晚，仿佛長在了這里。他有時在前臺幫忙接待、登記會員，更多時候是自己沉默地訓練，對著沙袋揮拳，汗水飛濺，眼神里有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和……沉重。

林宜涵心頭微動。她記得，十幾年后那個云淡風輕的拳擊教練程楓，身上沒有這種近乎自虐的沉重感。她拿起水壺，走到他旁邊的器械坐下休息，假裝隨意地問：“程教練，你都不用休息的嗎？跟鐵打似的。”

程楓放下握桿，抓起毛巾胡亂擦了把臉，胸膛還在劇烈起伏。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但那笑意沒到眼底：“閑著也是閑著。”他擰開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了大半瓶，喉結滾動。

“我聽你姐夫說了你們家的事。”

空氣瞬間凝滯。

“你在找工作了嗎？”

“嗯。”程楓用毛巾又擦了擦臉，試圖遮住臉上的表情。

“找到了嗎？”林宜涵沒話找話地說。

“南城有個公司招助理，我過幾天去面試。”他轉過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

林宜涵一時語塞。她看著眼前這個剛失去父親、扛起家庭重擔的年輕男人，那個總是嘻嘻哈哈、陽光碎嘴的小程楓似乎被驟然抽走了靈魂，只剩下一個沉默堅硬的殼。她笨拙地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汗濕的胳膊：“都會過去的，程楓。”她能給出的安慰如此蒼白無力。

程楓似乎震了一下，沒躲開。他垂眼看著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很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他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帶著點自嘲：“嗯，借你吉言，林半仙。”

夕陽把天邊染成橘紅。林宜涵和程楓走出健身房大門，準備一起回家。剛拐過街角，一個身影斜靠在路邊的籃球架下，手指間轉著一個籃球——是翟義。

他穿著干凈的白色T恤和運動短褲，額發微濕，像是剛打完球。看到林宜涵身旁的程楓時，他轉球的動作停住了，眼神里的溫度降了幾分，帶著點審視的意味在程楓身上掃了一圈。

林宜涵有點意外，“你怎么在這兒？”

“路過。”翟義言簡意賅。他抱著籃球走近幾步，目光越過林宜涵看向程楓，帶著一種雄性間無聲的較量：“這位是？”

“哦，這是程楓，我們的健身教練。”林宜涵介紹道，又轉向程楓，“這是翟義，我高中同學。”

程楓挑了挑眉，翟義眼中那點不易察覺的敵意他看得分明。他揚起慣常那種帶點痞氣的笑，主動伸出手：“你好，程楓。聽林同學提過你。”

翟義握住他的手，力道不小：“你好。”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鋒，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對了，”翟義松開手，轉向林宜涵，語氣隨意卻帶著不容拒絕，“下周我們學校和二中有個校友籃球友誼賽。菲菲她們都來，你來嗎？”他補充道，“晚上結束了一起吃飯。”

林宜涵看著翟義。他站在夕陽里，輪廓清晰，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固執和笨拙的試探。她心里那點因為表白沒有得到明確回應的郁結，似乎被這笨拙的邀請沖淡了些。也許，菲菲說得對，這就是屬于青春期的“極限拉扯”。

“好啊。”她聽見自己說。

翟義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又被他強行壓住，故作鎮定地點點頭：“行，到時候聯系。”他抱著籃球，轉身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林宜涵一眼，這才快步離開。

程楓抱著胳膊，看著翟義遠去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眉眼舒展的林宜涵，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更深了，只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他沒說什么，只是拍了拍林宜涵的肩膀：“走了，明天別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