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的暖簾被掀開時，清酒混著刺身的香氣撲面而來。包廂里已經坐了七八個人，都是翟義的研究生同學，見他們進來，紛紛笑著舉杯。翟義熟稔地幫林宜涵拉開障子門，介紹道：“這是我高中同學林宜涵，剛到香港讀研。”又轉向她，“這些是我同門，周明、陳曦他們，都是‘港漂’老人了。”

林宜涵笑著點頭問好，在翟義身邊坐下。陶杯里很快斟滿了清酒，碰杯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刺身拼盤冒著新鮮的寒氣，三文魚腩泛著油光，翟義夾了一塊放進她碟子里：“這家的魚很新鮮，試試。”

席間的話題很雜，從學校的選課系統聊到香港的房租，從哪個商場打折聊到周末徒步的路線。周明喝了口酒，忽然撞了撞翟義的胳膊：“說起來，上次于暢來香港，還問起你呢。”

翟義正給林宜涵倒麥茶的手頓了頓，淡淡道：“我們早就沒聯系了。”

陳曦眼尖，笑著打岔：“宜涵剛來，翟義你得盡地主之誼，等下帶她采購點生活用品。”

“對哦，”翟義看向林宜涵，“你第一天到，很多東西都沒買吧。”

林宜涵點了點頭，笑著道謝。

飯局散時已近十點，外面飄起了細雨。翟義撐開傘，自然地接過林宜涵手里的包：“我帶你去附近那家惠康。”

超市里暖黃的燈光照著琳瑯滿目的貨架，翟義推著購物車，熟門熟路地往生活區走。林宜涵跟在后面，看他像個居家老手似的挑挑揀揀，忍不住笑：“你怎么這么熟練？”

“以前住宿舍，什么都得自己操心。”

兩人推著車在貨架間穿梭，討論著買哪種牌子的洗發水，糾結著要不要多囤幾包紙巾，林宜涵突然覺得兩人更像多年的老友了，她已經沒有了對他悸動的心。

結完賬，翟義拎著兩大袋東西，堅持不讓林宜涵動手。走出超市時，雨已經停了，晚風帶著點涼意，吹得人很舒服。兩人并肩往小區走，塑料袋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快到小區門口時，翟義忽然停下腳步，傘沿壓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宜涵，”他聲音很輕，帶著點酒后的沙啞，“有件事我還是想告訴你。”

林宜涵嗯了一聲，等著他往下說。

“前陣子我發過一次高燒，燒得特別厲害，迷迷糊糊里好像回到了大學。”翟義的聲音很沉，像是在回憶什么珍貴的東西，“回到了畢業那年的同學聚會。于暢還是像以前那樣，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但那次，我跟她說‘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

林宜涵的呼吸微微一滯。

“聚會結束后，我送你回宿舍。走到樓下的路燈下，我跟你說‘林宜涵，我喜歡你，從高中就開始了’。”翟義轉頭看她，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你當時愣住了，半天沒說話，我還以為你要拒絕我。結果你突然抬頭，說‘翟義，我也是’。”

“我們在一起了，宜涵。”翟義的聲音里浸著笑意，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細節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房子，你總嫌我熬夜寫論文打字的聲音吵，卻會在我熬夜時端來熱牛奶；我不喜歡吃香菜，每次外賣你都記得挑得干干凈凈；周末我們會窩在沙發上看老電影，或者去爬學校后面的山……那段日子，真的很開心。”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點悵然：“直到有天早上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護士說我燒了三天三夜。手里還攥著手機，屏幕上是佳佳發的微信，說你出車禍了。”

夜色濃稠，兩人站在路燈下，誰都沒說話。

“我花了很久才接受那只是一場夢。”翟義看著她，眼神復雜得像揉碎了星光，“可夢里的感覺太真實了——你煮的面的味道，你笑起來眼角的梨渦，我們窩在沙發上時你頭發蹭過我下巴的觸感……真實到我現在站在你面前，都覺得好像下一秒，你就會像夢里那樣，牽起我的手說‘翟義，我們回家吧’。”

林宜涵的眼眶有些發燙。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空里，他們曾那樣緊密地擁有過彼此。可那場盛大的夢，終究是醒了。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掙開被他無意識握住的手腕，指尖觸到無名指上的戒指，冰涼的金屬瞬間讓她清醒：“翟義，那只是個夢……”

“是啊。”翟義的聲音低啞下來，“但是我會想，如果……現在，還有沒有機會呢？”

林宜涵看著他眼底的期待，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她抬起手，借著路燈的光，讓他看清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對不起，翟義。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很愛他，他對我也很好。”

翟義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瞳孔微微收縮。他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釋然，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我知道了。”

他把傘往她那邊傾斜了些：“上去吧，早點休息。”

林宜涵轉身走進樓道，沒再回頭。電梯里，她摸出手機給程楓打視頻，他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漉地搭在額前，小白正趴在他腳邊啃拖鞋。

“剛回來？”程楓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看到她頭發上的潮氣，皺了皺眉，“淋雨了？”

“下了點小雨，沒事。”林宜涵笑著把手機架在電梯壁上，“翟義跟我說了件很離奇的事。”

她把翟義的“穿越經歷”簡略說了說，程楓聽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點沉郁的質感：“其實……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但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說。”

林宜涵愣住了：“你也……”

“嗯，”程楓抬眼看向鏡頭，眼底有細碎的光在閃，“我29歲那年，出了場車禍。醒來時沒在醫院，而是站在我家老院子里——那時候我爸還在，離他查出重病還有半年。”

他的聲音低了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明明已經熬過去了一次，卻要再眼睜睜看著他一點點衰弱。明明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但卻無法改變。”

林宜涵的心揪緊了，她想起夢里那個在健身房沉默訓練的程楓，想起他姐夫說的“家里出事”，原來他曾經歷過這樣的重負。

“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程楓忽然頓住，聲音輕了些，帶著種奇異的溫柔，“我第一次見到了你。”

林宜涵的呼吸猛地一頓。

“那天我在院子門口抽煙，就突然看到你快要暈倒了。”程楓的指尖輕輕敲了敲屏幕，像是在觸碰記憶里的畫面，“我嚇壞了，趕緊過去扶住你，把你抱上出租車送醫院。聯系到你朋友后，我就先走了。”

是2007年她穿越回去暈倒的那天！林宜涵的眼眶瞬間紅了。原來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他們的命運早已在時光里交纏。

“后來你醒了，跟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說什么‘是不是穿越了’，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其實我想和你說我也是穿越來的，但那個時候的我很自卑，不敢跟你走得太近。”程楓笑了笑，那笑意里有釋然，更有感激，“你說‘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說‘再難的事，熬過去就好了’。宜涵，那時候你可能只是隨口一說，可對我來說，像突然有人在黑夜里遞了盞燈。”

林宜涵捂住嘴，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想起夢里自己對程楓說的話，原來那些話真的在另一個時空里，給了他支撐。

“再后來，我又‘醒’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胳膊打著石膏。”程楓的聲音平穩下來，卻帶著種前所未有的篤定，“醫生說我昏迷了兩天，可夢里的一切，包括你說的每句話，都清晰得像剛發生。”

他頓了頓，語氣里多了份鄭重：“醒來后我就做了決定——去讀研。我就想著邊讀邊找份兼職，既能賺錢，又能讓自己完成我的心愿。選拳擊教練，是因為在那個‘夏天’，你說想健身，我答應過帶你練。”

林宜涵終于忍不住，哽咽出聲：“程楓……”

“再后來，就在健身房遇見你了。”程楓的聲音放軟，帶著點無奈的笑，“你穿著瑜伽服，一臉疲憊地說想解壓，你那時還不認識我。我挺慌的，怕你覺得我莫名其妙，只能假裝是第一次見，一點點教你出拳，聽你吐槽工作。看著你一點點好起來，比自己熬過難關還開心。”

電梯門開了，林宜涵走出電梯，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心里被巨大的暖流填滿。原來所有的錯過都是鋪墊，所有的重逢都是注定。

“那你為什么之前都不告訴我？我們認識那么久了。”

程楓沉默了片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想讓你跟著我吃苦。那個時候，我要剛換完借親戚的錢，還要養我媽和小白。”

“那你后來怎么決定跟我表白了？”

“我現在把她們都安頓好了，也有足夠的積蓄了。最重要的是，聽說你出車禍，我才發現我真的很怕失去你。我想要在你身邊照顧你。”

“我其實在出車禍的時候，也穿越回過去了。我們可能在不同時間點，穿越回了同一個時空。”林宜涵簡單描述了一下穿越的經過，“但夢里的我很傻，跑去跟翟義好了……雖然剛開始有點高興，但后來我就發現，我對他更多的是了卻遺憾，而不是喜歡。”

“宜涵，”他湊近鏡頭，聲音像晚風拂過耳畔，“別想那么多了。不管過去有多少種可能，現在我們在一起，這就夠了。”

“嗯。”林宜涵哽咽著應道，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掛了視頻，她回到房間。原來命運從不會真的虧欠誰，那些輾轉的時光，那些隱秘的心事，終會在某個時刻，以最溫柔的方式，將所有的等待都變成值得。

香港的第一晚，林宜涵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