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翟義神神秘秘地約林宜涵在老城區的唱片店見面。一進門，濃郁的舊書和塑膠唱片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狹小的空間里擠滿了高高的唱片架。

“猜猜我給你帶了什么？”翟義眼睛亮亮的，獻寶似的從身后拿出一個盒子。

林宜涵接過來，是一個嶄新的索尼Walkman隨身聽，銀色的外殼在店里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光。旁邊還有一盒磁帶，封面上印著幾個穿著白襯衫、笑容燦爛的男生——是《快樂男聲》比賽期間發行的合輯。

“哇！隨身聽！”林宜涵驚喜地叫出聲。這個在2007年還頗為時髦的物件，對她這個“過來人”而言早已是時代的眼淚，但此刻由翟義送出來，意義完全不同。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屬于這個年代的、笨拙又用心的浪漫。

“喜歡嗎？”翟義期待地看著她，“我看你總用那個摩托羅拉聽歌，音質肯定沒這個好。這盒磁帶里有《我最閃亮》，你上次在電臺里不是跟著哼來著？”他記得她說過喜歡這首歌。

“喜歡！特別喜歡！”林宜涵用力點頭，心頭涌上一陣暖流。他記得她不經意間流露的喜好。她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裝上電池，把耳機塞進耳朵，按下播放鍵。

熟悉的旋律流淌出來，是《我最閃亮》的前奏。陳楚生清澈又帶著力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被淋濕的翅膀，才擁有穿越過，那暴風雨的力量……”

歌聲響起的剎那，林宜涵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翟義正低頭幫她整理耳機線，沒注意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恍惚。

“前方的路越來越模糊，她趕緊用手去擦眼淚，但是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突然，林宜涵感覺眼前的世界變成一片空白……”

歌聲仿佛帶著電流，瞬間擊穿了刻意營造的“18歲”幻象。那場瓢潑大雨，那撕心裂肺的哭泣，那刺耳的剎車聲和一片空白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般洶涌回卷，猝不及防地淹沒了她。她握著隨身聽的手指微微發涼，耳機里的歌聲變得遙遠而不真實，眼前唱片店里嘈雜的人影和翟義關切的臉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毛玻璃。

“怎么了？音質不好嗎？”翟義見她神色有異，擔心地問。

林宜涵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悸和那瞬間涌上來的、屬于“未來”的疲憊感。她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掩飾住眼底的波瀾：“沒有！特別好聽！就是……太感動了！”她晃了晃手中的隨身聽，“謝謝你，翟義，這是最好的禮物！”

她主動挽住翟義的胳膊，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試圖用他身上的溫度和氣息驅散那突如其來的寒意。翟義被她難得的親昵舉動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開心，他攬住她的肩，得意地說：“那當然！走，帶你去吃前面那家超好吃的紅豆冰！”

林宜涵笑著應好，跟著他走出唱片店。夏日的陽光有些刺眼，她瞇了瞇眼，將耳機里的聲音調大。《我最閃亮》還在唱著，帶著青春的宣言，也像一道來自未來的、揮之不去的回響。甜蜜依舊，卻仿佛被那瞬間的“閃回”注入了一絲沉甸甸的重量。

回到健身房，林宜涵的情緒還有些恍惚。她坐在前臺，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嶄新的隨身聽。程楓剛從外面回來，額發微濕，神色比平時更顯疲憊，眼底帶著濃重的陰霾。他把一個文件夾重重地扔在旁邊的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怎么了？”林宜涵被聲音驚動，抬起頭。

程楓沒說話，只是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走到飲水機旁接了一大杯冷水，仰頭灌了下去。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仿佛要澆滅心頭的火氣。

“面試不成功？”林宜涵試探著問，心里大概猜到了幾分。他最近跑了好幾個面試，似乎都不太順利。

程楓把空杯子捏得咔咔作響，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帶著濃重的挫敗感：“南城那家公司……說我設計缺乏‘市場思維’。”

林宜涵站起身，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瓶新的礦泉水：“一定會找到你的伯樂的，未來會好的，程楓。”

程楓沒接水，只是側頭看她，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他有點嫉妒她們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也對自己的人生有很多憤懣，而他無法克制地將這個怒火轉移給了她：“你怎么知道？”

林宜涵一怔：“我？我就是知道……”

程楓冷笑了一聲，他笑自己為什么跟這個小女孩生氣，也笑自己對生命完全無法掌控。“你說得倒是輕松。”

林宜涵的心猛地一沉，是啊，他現在真實經歷的事情那么沉重，輕飄飄一句‘未來會好的’根本無法抵消現在需要消化的痛苦。她看著眼前這個程楓和她認識的程楓完全不同，30多歲的程楓總是能夠開導她，幫助她走出糾結。她想象未來的程楓會怎么說：

“看不清路的時候，也許……只能先把手邊能做的事情做好？路……總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程楓沒有立刻回應。他沉默地聽著，捏著水瓶的手指卻漸漸放松了力道。窗外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過了許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依舊疲憊，“還是謝謝你”，程楓困難地擠出一個笑容。

“我去洗把臉。”他轉身，沒再看林宜涵，徑直走向洗手間。

林宜涵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和翟義的甜蜜是真切的，但程楓也讓她想起現實中對于職業和生活的倦怠。她不確定現在這個18歲的夏天能持續到什么時候，她是不是還會回到那個充滿遺憾和焦慮的未來。她強烈地想要抓住此刻的幸福，甚至改變未來的路。但未來真的被改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