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蒼云家的老奶奶這時又說一些感激之類的話語。
其實呢,他家上次借的二十斤苞谷米還沒有還。
不過此刻的馬景澄倒是一點都不在意這些,早些年,張蒼云是要跟著劉東下井挖煤的,可他家里這位老人家不允許。
鎮上有很多寡婦,原因何在,男人下井,村里吃席。
害怕張蒼云一去再也回不來,即使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老人寧愿讓其去寺里種地,也不愿讓他下井。
馬景澄由于跟著劉東干,不怕死,這兩年不但積攢了百十塊錢,家里也不再愁吃穿。
主要是家里就倆人,一老一小,一斤苞谷都要吃幾天。
這才有了余糧可借給張蒼云家。
馬景澄家好歹有個破瓦房,張蒼云家啥也沒有,只有個茅草屋。
好在農村喂馬不用糧食,拉出去溜達一圈就飽了,不然他家哪里養得起馬。
由于張家老奶奶要留宿馬景澄家,張蒼云只能先將苞谷扛回家去。
兩人一同走在路上。
“怎么樣?”
“不夠!”
“差多少?”
“二三十斤。”
早在開席前,馬景澄讓張蒼云離開,從家里拿來秤砣,將廚房里的豬肉稱了一個遍。
“不要聲張。”
馬景澄最后只能交代張蒼云守口如瓶。
那些缺少的斤兩也算是一種暗虧。
張蒼云點點頭,“我先把東西拿回家,再替你去守夜!”
馬景澄回到劉東家院子,飯席還在繼續。
其余人,打牌是必不可少的,一角兩角的底,有錢的則是五角一塊,能夠打到天亮。
熱鬧,無比的熱鬧。
只有不吃豬油的先生在吃完飯之后開始過殿。
馬景澄只能在大家看得見的地方,隨時聽候一些重要人員的吩咐。
這其中很多的禮節,他一點都不懂,也不是每個人都懂。
只能各司其職。
葬禮從業人員做好自己專業的事情,準備工作分給下面的人去做,總管統籌。
每當這時候,主人家就成了局外人,除了少數的事情,根本幫不上忙。
其實事情到了此刻,馬景澄和齊靈在其中的作用就變得非常小了。
各個做事情的人,在處理那些需要主人家拿主意的事情時,也不再像往常一樣,主人家怎么說就怎么做。
而是做好之后告知主人家說:“這是什么,這個花了多少錢……”
更像是先斬后奏,如同買豬肉一樣,買了之后扔給你一個賬單。
這樣的日子一連持續了兩天。
第三天。
木制的棺材被一群人抬起往山上而去。
小鎮的人,別的沒有,有的是力氣。
很多人,手里什么都不拿,光是在前面跑,就跑不過抬棺人。
齊靈就不用說了,跑不動。
只能是馬景澄在前面跑,后面的人抬著棺材追。
他也不得不佩服這群人,體力實在太好了。
上山的路不好,灌木叢很多,但是這群人抬著棺材比誰都跑得快,追得馬景澄上氣不接下氣的。
到了墳山上,剩下的事情就下葬,程序遠比操辦喪事簡單多了。
忙到下午的時候,基本上搞定。
回去的路上,馬景澄沉默著,其他人卻開始討論起了齊靈。
“劉東死了,他媳婦兒不錯,哪個去娶了她?”
有人率先開了口,其他人也不顧及馬景澄,開始討論起來:
“我看,祝家那小伙對她很有意思,有事沒事總往劉家跑!”
“哪個對劉東家媳婦沒點意思,你們敢說你們沒有?”
“我始終覺得,劉東和他媳婦像是沒睡過。”
“我也覺得,這睡過和沒睡過的女人,看得出來的哦。”
“怎么看吶?”
“你娃娃懂個球~”
……
馬景澄看了看云遮霧罩的遠處山頭,更大的暴風雨恐怕在后面。
等到了劉東家時,還有不少的人在那里,畢竟收音機實在太好聽了。
至于錄音機,早就放熄火了,電池電放完了也沒人愿意出錢去買一對。
馬景澄拿著小凳子坐在樓上,看著天邊的夜幕,陷入了沉思。
大約七八點的時候,他起身走進了樓下的耳間。
屋里已經坐滿了人,齊靈坐在角落。
當他進去時,眾人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并沒有任何在意的神情。
馬景澄,孤兒,礦工…這兩個詞就足夠讓所有人忽視他的存在。
在小鎮,男人是一個很重要的詞匯。
但凡某家沒有主事兒的人,就少不了被人欺辱。
馬景澄在齊靈的邊上坐下,環顧了一圈。
在場的人他認識一些:
姓劉的舅爺爺坐在烤火爐的一角,詹大總管緊挨著;
扎著馬尾的精明女人黃優優坐在沙發的末端,手里拿著一個本子,身邊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二十多歲的青年周起飛坐女人對面,身邊應該是祝家兄弟幾人;
還有賣肉的,賣酒的,以及其他一些不認識的人,大家都心不在焉地談論著。
一派祥和的樣子。
可經歷過世事的人都知道,這祥和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既然劉東家媳婦要等馬景澄到,現在人已經到了,那就開始,該要賬的要賬,該還錢的還錢,早點整完算球!”
詹大總管敲著煙桿開了口,一副主持局面的樣子。
“這是…大家統計的賬目~”
黃優優朝著坐在角落的馬景澄和齊靈遞過去,也不說遞給誰,就等著兩人看誰來接。
她眼神還是不住地瞟了齊靈一眼,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馬景澄未等齊靈說話,接過賬本開始翻了起來。
這群人看起來斯文,氣氛平靜,其實這才是可怕的。
像賀老九那種人,大半夜的打上門,拿上錢就會離開,大不了就是寬限一段時間,最壞挨一頓打。
眼前的這些人可不一樣,這里面很多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搞不好就會傾家蕩產,人還會被他們搞進去。
黃優優可不是省油的燈,多少人就因為一點小事被她帶人逮進了看守所。
根據這些天馬景澄的觀察,眼前這女人背著自己老公和對面的周起飛有一腿。
結合那天在小河邊聽到的話,馬景澄敢斷定,今天絕對不是單純的要債那么簡單。
別看這女人只有初中文化,整起人來,那是一套一套的。
“是這樣~”
黃優優這個女人開了口:
“劉東欠各家的錢,大家都統計了,我們也達成了共識,劉東欠他們的錢轉到我家頭上,也就是說,現在變成了劉東欠我家的錢,你看你們同意不?”
黃優優眼睛掃過眾人,臉帶笑意。
聽到這話,馬景澄恍然抬頭,隨后和齊靈對看了一眼。
兩人似乎都明白彼此的意思,異口同聲:“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