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景澄不愛喝茶,以前喝過自己奶奶炒的茶,太苦。
在花鎮,抽煙喝茶是很多老人的愛好,煙可能抽不起,可茶卻必不可少,每家每戶都有茶林,能夠自給自足。
但好茶只有鎮上有工作的人或者有錢的人家才能吃得起。
這三級茉莉烘青恐怕也不是花鎮的人能吃得起的,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送人情。
馬景澄將茶葉拿走之后直接交給了齊靈,讓她放起來。
不是馬景澄小氣,實在是,這玩意兒只有這么一點,要用在正途上。
忙活了一天,這時候已經到了吃飯的點。
在小鎮,很多事往往是特事特辦,隨機應變。
一般人家,辦白事兒,有個兩三百人就很了不起了。
而劉東家,光眼前就不止兩三百人。
大多數人都知道,劉東家是不種地的,所以他家沒有苞谷飯,最差就是標二米,何況今天,總管還叫人拉來了幾包大米。
面粉、粉條、豬肉、雞肉……很多都是有人這輩子還沒吃過的東西。
看著馬車拉來無數的‘奢侈品’,男女老少都不禁圍上去,感嘆這劉東家不愧是小鎮最有錢的人。
自然,一人隨禮,全家吃席。
在花鎮,隨禮看個人情況。
一般來說,你家辦事兒時別人來多少,輪到別人辦事兒,你去多少就可以了。
可以多,但一般不會比人家來時隨的禮少。
別人到你家隨禮五元,輪到別人家時,你只去一元,也不是不可以,但容易落人話柄。
如果你實在不要臉,那也沒有辦法。
若是真的沒有錢,窮得揭不開鍋,那也可以理解。
除了錢財,隨禮還可以用物件,一只雞、一只鴨、一匹布、一個盆、一把面、一籃子水果…都可以。
而此刻,總管的聲音響了起來:“男女老少,老人和干活的,準備入席了!”
人群開始攢動。
一個接著一個來到屋檐下記賬的地方:
“媽,我們隨禮多少錢?”
“一塊!”
“可是劉東來我們家是五塊……”
“人都死了,哪個還曉得,你小聲點,你怎么跟豬一樣,蠢…”
……
類似的話,馬景澄聽了不下十次。
有的人不是拿不出錢,而是貪圖便宜。
劉東若是活著,他們肯定會拿出至少是劉東去隨禮時的金額,可劉東死了,劉家后繼無人,以后再辦事兒時,不可能有來往,能省一點是一點。
其實,一塊錢也是大錢了。
平常大家都是幾分幾毛的出入。
馬景澄在記賬的那里看了一會兒,禮金達到十塊的基本沒有,有的人家并不差,可隨的禮金還比那些揭不開鍋的還少。
這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讓馬景澄有了感悟。
大家喜歡用寬泛來定義個體,用個體來定義寬泛。
這算是他最直接的感受了。
比如眼前的這件事,在大多數人眼里,鎮上富有的人一定送得比窮人多,其實不然。
小鎮所謂的富人往往更加的狡猾,不然同等資源配置條件下,比他勤勞能干的人多了去了,哪能輪到他。
大家似乎都明白這個心知肚明的道理,可一旦將這個道理轉移到另一件事上,總是反應不過來。
其次,在小鎮的人眼里,當他們看到劉老爺子家那花枝招展的孫女兒時,就認定了攀州城的豪華。
就會用他們有限的信息和視野斷定,攀州城里都是富人。
城里人也是一樣的,普遍認為農村都是窮人。
逐層金字塔原理很少有人能夠認識到。
即使在馬景澄所在的那個年代,即使很多人是本科甚至研究生畢業,他們都認識不到這樣一個逐層金字塔結構原理。
所以往往就會聽到這樣的事情,某個農村來的孩子考上了頂級名校的研究生,實在太了不起了。
大家覺得了不起主要是有‘農村’兩個字,這兩個字從來都與教育資源掛鉤,農村來的教育資源一定匱乏。
然而事實是這樣嗎?
根據逐層金字塔原理。
從一級城市到最小的村鎮,存在這樣一個結構:有頭有尾!
而且可以肯定地說,超級一線城市最末端的人在資源和財富上,不一定比得上同區域最后一級小村鎮頂端的人。
這就是一個認知問題。
所以,當你覺得那人來自小村鎮,資源匱乏,能夠走到今天,多么勵志,其實你不知道,那人在你印象中的小村鎮里,擁有的是頂級的資源。
鳳尾不一定比得上雞頭。
這世界從來不以品德和努力論富有。
你是一個好人的意思是:你是一個沒能力的廢物!
馬景澄想到這些就很感慨。
“老人家們,都動身了,快點入席,幫忙的也是!”
詹天寶高亢的嗓門再次在院門口響起。
屋檐下擁有高挑身材的女孩也放下手中的筆,朝著院子走去。
馬景澄也動身,走到篝火旁.
“爺,我扶你!”
“奶,我扶你~”
兩人異口同聲,各自對自己家老人說道。
兩人對看了一眼。
馬景澄將自己老奶奶扶起來之后,將張蒼云家老奶奶也扶了起來。
幾個老人小心地走向角落的桌子。
劉東家大院很寬敞,一次性可以放八張八仙桌,一張桌子可以同時上八個人。
一輪席至少可供六十四人。
幾位老人坐在一桌,小孩子都被馬景澄驅散了開來。
老人們坐在一起可以慢慢地吃,如果讓年輕人或者小孩和他們坐下一起吃,那老人只能吃空氣。
馬景澄跑到樓上,讓人拿出董酒。
普通的桌上,用普通的白酒,老人們的桌上,才用董酒。
“讓讓讓~”
隨著一聲聲叫喊。
一個個端著木托盤的壯漢青年穿梭而來,托盤上只有八碗同樣的菜,一個桌子上放一碗。
沒有入席的人站在角落看得口水直流。
此時的老人并沒有那么多,只有不到二十個。
所以除了幫忙的,也夾雜了一些其他小孩之類的人。
在馬景澄看來,吃席并不是一件無聊的事情。
站在場外能夠看見很多的事情。
有的婦女,邊吃邊往口袋里塞東西,有的小孩,花生米倒滿一碗,有的人喝酒像喝水一樣,有的人嘴里吃著,碗里堆著,筷子還不斷往前伸。
也能看見另一些別樣的風景:
有的小孩只顧低頭吃飯,從來不伸筷子,要什么都是旁邊的青年夾到他碗里。
馬景澄突然想起了一句話:爬到桌子上!
曾經聽過一個初中畢業的男子罵自己家孩子:“沒教養,吃飯你還要爬到桌子上去?”
那六七歲的孩子反駁:“我哪點爬到桌子上了?”
那小孩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怎么會被說爬到桌子上呢?
其實,那個大人的意思是,小孩子和大人一起吃飯,絕對不能自己動筷子從碗里夾東西,要讓大人夾給他,否則就是‘吃個飯都要爬到桌子上,沒教養’。
所以在這時的村鎮,看一個人家里的大人是什么樣,就看他家的孩子是什么樣,有文化和沒文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看著那些滿臉油膩,打著飽嗝還往嘴里塞東西的人,馬景澄并沒有看不起,而是感慨,小鎮的人太窮了。
所以才會有,‘送了禮一定要吃回來’的想法。
有的人吃得太快,桌子上很快就被掃光了,只能端著碗去到老人們的桌上。
有的老人不慣他這種毛病,直接喝退,有的則隨意。
這樣的席,一般擺三輪算是非常巨大了。
然而,劉東家三輪過后又三輪,人還是很多。
吃完的人全部擁擠在劉東家右邊樓上房子里,那里有一個錄音機在放著歌,聲音傳得好遠。
除了堂屋里還擺著棺材,設有靈堂,看不出這樣的氣氛是辦喪事。
馬景澄在兩輪席之后扶著自己的奶奶離開了劉東家。
與其一同離開的還有張蒼云家奶奶。
天已經暗下來,張蒼云吃完飯趕到馬景澄家時,馬景澄已經將二十來斤的苞谷米裝好一小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