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在從大明殿趕至竹芳殿的路上,碰巧看到了小芮。他大驚失色。難道是自己年紀大,出幻覺了?他先放慢腳步,兩眼直盯小芮的面孔。終究是太過震撼,他不由停下,駐足觀看。他睜大雙眼,看著小芮遠去的身影,呆呆傻傻,像是中邪般,不可置信。
莫不是先皇后真的回來了?
這女孩,面容,身形,與先皇后簡芮兒竟如出一轍!天底下,竟有這般奇事。
“這位姑娘是誰?”李公公問身后的小太監(jiān)。
“回公公,小的不知。聽聞這位姑娘是陛下從外面帶回來。”小太監(jiān)道,“陛下讓咱們稱呼她娘娘。”
“娘娘?”李公公道,“陛下何時帶這位娘娘回來的?”
“回公公,奴才不知。”小太監(jiān)道。
李公公若有所思。難道這世間,人真能死后復活么?還是這位姑娘,只是長得像先皇后罷了。
大明殿至竹芳殿的路不遠,李公公很快便到了竹芳殿。李公公進殿行禮,蕭衡心下喜悅,也不多說什么,一揮手,便讓旁人先退下,李公公起身。
“陛下,您很久沒來這兒了。”李公公道。
“是呵。”蕭衡話中帶笑。
“聽聞您帶了一位姑娘回宮。”李公公道。
“您都知道了?”蕭衡道。
“奴才剛剛在來竹芳殿的路上,碰到那位姑娘了。聽小的們說,您封她為娘娘?”李公公道。
“公公,她本來就是娘娘。她如今不過是回來罷了。”蕭衡道。
“恭賀陛下,終于尋回皇后娘娘了,恭賀陛下!”李公公跪地,他為蕭衡高興。
高興之余,亦是震驚。
世人皆知,先皇后已逝世五年。如今人死復活,猶如鬼回身,讓人不免毛骨悚然。
“唉。”簫衡嘆了一口氣,“她失憶了。”
李公公明白,簫衡心內苦澀。
“良緣難得,陛下且行珍惜。”李公公道。
“我怕她記起那場戰(zhàn)爭。”簫衡道。
李公公緘默。他明白蕭衡的顧慮。
“陛下,良緣難得,莫提過去事罷。”李公公道。
簫衡明白公公的話。如今無論他如何擔憂,過去均已成定局。他殺死的人,不會再復活了。那些事情,他做了,便是做了。
小芮若真中了心魔,她現(xiàn)在唯一的解藥,便是記起從前之事。可她若記起了從前之事,蕭衡又害怕,他會再次失去她。他如今便是一個矛盾體——既想如此,又不想如此。現(xiàn)實呵,矛盾呵。
“陛下,奴才聽聞娘娘似乎中了心魔。”李公公道。
“嗯……”蕭衡說的迷迷糊糊。
“陛下,您還記得您幼時打壞了太后的瓷杯,當時還害怕到躲在角落里哭泣的事么?”李公公道。
這事簫衡如何不記得。
那瓷杯,是他的舅舅白相送與太后的。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瓷杯,太后卻愛不釋手。有一日,他頑皮,不小心將瓷杯弄碎了。太后向來嚴苛,脾性不好。他害怕極了,躲在角落里哭泣,不知所措。最后還是被李公公發(fā)現(xiàn)了。李公公提議,讓簫衡自己做一個瓷杯,送與太后,表示歉意。后來,李公公帶他去作坊里做了一個雪白色的瓷杯送與太后。太后那日果然并未發(fā)怒,還將瓷杯收好,亦是愛不釋手。
蕭衡明白公公話里的意思了。
他起身,“走,咱們到膳食房去。”
小芮和老伯喝了酒,賞了雪。二人酒量不高,沒喝幾瓶便醉倒在地。二人暈暈沉沉睡了許久。小芮醒時,窗外的雪已停了。天尚晴,風不大。云淡粉,五彩卻不絢麗,不過只是些顏料裝飾罷了。小芮到后廚去煮了些飯,炒了幾個小菜,又沖了些茶。老伯聽到動靜,他也醒了。
“你今晚出去么?”老伯問道。
小芮看看天色,天也暗了,她是該回去的。走太久,她怕蕭衡著急。這人喜怒不定,她怕他誤以為她逃了,而大興干戈,派兵全城搜捕她。
“師傅,我要出去了。我與盛公子今晚有約。”小芮道,“今晚我且不回來了。”
老伯沉默,他喝了幾口茶,沖沖酒氣。隨后他便擺擺手,依舊不說話。
“好。”老伯許久才吐出一個字來。他說的平平淡淡。
“路上注意些。師傅乏了。”老伯說罷,他起身拿拐杖,跌跌撞撞的走到右房去了。
小芮回到竹芳殿時天色已黑。
她是第二次來這。第一次來時莫名其妙,走的也匆忙,她并未好好觀賞過這里。
竹芳殿前種了許多竹子,還有些零零散散的花兒。現(xiàn)正處寒冬,竹枝覆雪,紅梅花開。小芮喜歡這兒的景色——竹子和花,都是她所喜歡的。沿著石子路往前走幾十步,便到了殿內。殿內裝飾樸素,大多木制,很少金玉,是古色古香。景致精致而典雅,風格都是小芮所喜歡的。
小芮邊走邊看,這兒的一切,仿佛她從前都經(jīng)歷過。如此熟悉,如此歡心。她在一剎那,覺得自己便是這兒從前的主人。
小芮看到了蕭衡。
“您怎么在這兒?”小芮并不驚訝。
“等你。”蕭衡笑道。
“等我?”小芮看到了桌上所擺放的菜肴。
菜尚溫熱,清淡,香味也淡,并不濃。小芮想,或許是因為殿內點了檀香,把菜香沖淡了罷。
“您這么閑么?竟等我一塊兒吃飯。”小芮道。
“陪你吃飯,又不是閑事。”蕭衡道,“今兒我給你炒了幾個菜,你嘗嘗。”
話畢,蕭衡往小芮碗內夾了一塊雞肉,“這是手撕雞,我做的,你嘗嘗味道如何。”
小芮想,如今菜都放在了碗內,況且又是蕭衡親制。帝王之尊的容面,她自然是不敢不給的。小芮拿起筷子將雞肉夾起來試了一口,雞肉太閑,閑中帶苦,她皺了下眉頭,硬生生將雞肉咽下去。
“這肉有些咸。”小芮話畢,她喝了口湯。
蕭衡聽罷,心下疑惑。
他記得他嘗過的,肉并不咸,于是他又嘗了一塊,“不咸。”蕭衡道。
“是么?”小芮聽罷,她又再嘗一塊,“噯,這塊不咸。”
蕭衡松了一口氣,但又道:“看來是我廚藝不精,放鹽時沒放好。”
“其實這菜挺好吃的。多謝您今日下廚為我做了這一桌菜肴。”小芮道,“陛下您是九五之尊,竟給鄙人這個草民做飯,著實委屈您了。”
蕭衡聽罷,不知為何,他并不高興。他臉上不帶笑,冰冰涼涼,像是石雕。唉,還是如此生分呵!他有些失落。
“其實我并不委屈。”蕭衡道,“一句一個‘您’,聽起來,怪生分的。”
小芮忽然想起,他把她當成了先皇后簡芮兒。他自然是不委屈的——她聽聞,自先皇后薨,他日日夜不能寢,思念成疾。
“其實,您不必把您對簡芮兒的感情附在我身上的。”小芮道,“在我目前的記憶與我的認知中,我不是她。”
蕭衡并不惱,“好,我會的。我尊重你。”
“謝謝。”小芮又喝了一口湯。
蕭衡想,她終有一日會想起從前的事情。不管如今的她是簡芮兒罷,還是簡小芮罷,他都會愛她。無論如何,情比金堅——他都會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