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過半山腰，不知不覺，夜已過半。

劍隨意轉，意隨心動，收了劍，蓮舒隨手抹掉額頭汗珠，正要回去，細微的聲響讓她止住腳步。

走進聲源，蓮舒驚訝挑眉。

王也？

坐在石頭上靠著銀杏的某個小道士此時睡的正香，一本王樞寶經扣在臉上，蓮舒聽到的起起伏伏的聲音就是從經書下面?zhèn)鞒鰜淼摹?

“......”

蓮舒抿抿唇，猶豫半晌，并未叫醒四仰八叉的年輕道士。

她把木劍別在腰后，又輕輕將自家?guī)煹苣樕系慕洉孟麓г趹牙铮粘鰜黼p手，分別放在他的腋下和腿窩，用炁包裹后，才輕輕一提——熟睡中的人絲毫沒有察覺，嘴巴甚至頗為愜意的張得更大了，晶瑩的液體順勢從嘴角冒出，歡快的流淌沐浴在月光下。

蓮舒：......好想松手。

閉了閉眼，蓮舒認命的加快腳步，甚至運起了步法——她可不想濕身。

清晨，從床上被搖起來上早課的王也頂著大大的熊貓眼坐起來。

“王也師弟，再不起的話，早課就要遲到了哦。”

門外，檀和吃過早飯?zhí)氐卣鄯祷貋硖嵝选?

聽說這位新來的師弟天賦很好，可惜著實有些怠惰，入門不到七天，便這般松懈，不像蓮舒......

蓮舒入門至今，只要身在武當，早課第一個到的永遠是她。

檀和曾經特意早起過，大概在5點就到了三清殿后山的小院，早課就是在那里進行的。

那時天還未亮，他進到院里開了燈才發(fā)現一個矮小的身影坐在角落里拿著小燈，捧著書看得認真。

小人兒被驟然亮起的光晃了眼，不過很快就恢復過來，她從書中抬起頭，綻開笑容，“檀和師兄早啊。”

“小舒兒早，下次你來直接把燈打開就好。”

檀和抱歉的笑笑，坐到蓮舒身邊。

“好的，蓮舒知道了。”

“小舒兒，你還小，正是養(yǎng)身體的時候，其實不必日日早起，就算偶爾遲到，太師爺和各位師父也不會多說什么的。”

蓮舒合上書本，扭頭看向檀和，白皙小臉上那雙清澈得有些過分的橙眸直直望向檀和。

“謝謝檀和師兄關心，不過我現在并不累，只想多學一點。”

檀和想起那雙橙眸，瞳孔聚焦在面前緊閉的房門上，里面穿出懶散磁性的聲音。

“得，謝謝師兄啊。”

無聲輕嘆，檀和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他沒注意到的是，一抹纖瘦的身影在他離開之后從另一個方向走近。

到了后山小院，檀和才聽說了一個奇怪的事情——蓮舒還未來。

弟子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都有些擔心。

早課都快開始了，一向勤奮的蓮舒此時不見身影，眾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她會不會生病了。

眉頭緊皺，檀和一言不發(fā)的往外走，想去找蓮舒，剛走到三清殿門口，就見周蒙慢悠悠的往這邊走。

今日是周蒙授課。

“喲，檀和啊，急急忙忙的，這是要去哪啊？”

“太師爺，我去找蓮舒，她還沒到。”

周蒙瞇著眼睛，雙手背在身后。

“小舒兒沒來？不打緊，她的課業(yè)一向很好，這次興許是睡過了頭。你先回去吧，上完課要是還沒來，再去看看也不遲。”

檀和無奈，“是。”

被眾人牽掛著的蓮舒，此時正看著睡眼惺忪的王也吃飯，她給他帶了幾個饅頭和一個藍色水杯。

王也此刻醒倒是醒了，他費勁的睜開眼睛，終于知道自己今早房間哪里不對了——

“哎......原來我的水杯在師姐這啊......”

王也摸了摸杯壁，感受著從杯中傳來的陣陣熱度，低眉仔細一瞅，里面粘稠狀的東西似乎是......粥？

蓮舒解釋道，“是玉竹冰糖粥，安心養(yǎng)神，滋陰潤肺，清晨喝，最合適不過。吃完我們就去三清殿。”

“啊......成......那什么，謝謝師姐了哈。”

王也無措的撓撓臉，他現在還不太適應這種有師姐照顧的情況。

蓮舒認真的搖搖頭，“你我同門，這種小事，不用見外，更何況昨晚是因為我你才睡不飽的，我有責任。”

不知怎的，聽到這話王也反而更加無措，只能默默加快吃東西的速度，他頭一次生出如此積極上早課的念頭。

“奇門遁甲陣，又叫八陣，分八門：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生門為生，死門為死，入其他各門，則又見八門，周而復始。”

周蒙正講到關鍵處，弟子們聽得入神，沒人注意他中間有些許停頓。

兩抹藍色身影從門外潛入，悄悄坐在最后面的兩個蒲團上，意外順利的沒驚動除周蒙以外的任何人。

他們正是蓮舒和王也。

這是周蒙第九次講奇門遁甲，她要好好復習鞏固才對。

蓮舒坐好之后馬上進入了狀態(tài)，翻開自己的筆記，橙眸一眨不眨的看著上面的內容，雙耳把周蒙的講解一點也不落的收入囊中。

她現在極少動筆，在一遍遍重復中筆記早已完善，雖說記憶不差，她卻依然喜歡用這種文字記錄的方式刻畫知識，包括她的經歷。

不過，蓮舒自從幾年前和慕驍出去一年之后，回來就再也沒有寫過她的記事本了。

王也和蓮舒截然相反，他坐姿就很不端正，手肘杵在腿上，手支撐著腦袋。

王也什么也沒拿，苦讀二十載，好不容易清修來了，實在懶得動筆。也幸好他腦袋瓜子不差，一邊吸收早課內容一邊還可以空出心思瞄一眼身側。

蓮舒盤腿坐的筆直，雙手托著一個本子在腿前，長發(fā)盤起干凈的混元髻后，低著頭就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王也這才發(fā)覺，蓮舒的面色也很白，像個大病初愈的人殘存著一絲病弱姿態(tài)......

想法在心中流轉一圈就消失了，他可不愛瞎琢磨這種事情。往下去瞟，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蓮舒手中本子的一整頁。

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字，工整漂亮得很，看得出來主人在書寫它們時花了不少力氣。王也在心中狠狠打了個寒顫，再次刷新了對他這個師姐的認知。

這不妥妥一涉世未深勤奮刻苦還極其內卷的倒霉玩意兒嘛！

好端端一青春年華風華正茂的小姑娘，可不能讓她掉火坑啊！

王也想起藏書閣中被他挖出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書，深覺日后責任重大，竟然也像模像樣的端坐起來。

他要拯救失足少女！

早課后，眾人看到蓮舒就一股腦的圍上來，關切問話。

“小舒兒，可有身體不適？”

“小舒兒今日怎么晚來了？”

“師姐要是身體不舒服就回去歇著吧。”

蓮舒眨巴眨巴眼睛，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讓大家擔心了，我只是昨晚練劍忘了時辰，今日沒聽到鬧鈴，起晚了而已，身體沒什么問題。”

再三確定蓮舒沒事之后，弟子們才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

當晚，終于結束一天修行的王也美滋滋的洗了澡躺床上就要睡覺，頭沾上枕頭，眼睛一閉，腦海中突兀的想起一道聲音。

這么多年，我也習慣了......

我也習慣了......

習慣了......

刷的一下從床上彈起，王也認命拿起桌上的王樞寶經，朝后山走去。

小樹林中，蓮舒一如往日在練劍。

今日她沒去打擾王也，師弟的基礎其實比她想象的要好，畢竟早在十年前他就悟得炁感，以他的資質，武當功法他肯定也能很快掌握。

于是，蓮舒再一次看到睡在石頭上的王也時，如昨日一般驚訝。

他怎么......

蓮舒抿緊嘴唇，皺著眉，收劍揣書，頗為熟練的抱起王也。

接連兩日，蓮舒都遲到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眼尖的人發(fā)現，昨日蓮舒是和新來的那個王也坐在一起的，而今日他倆也都沒來，難道有什么隱情？

不巧的是，今日是云龍授課。

兩個徒弟都沒來，讓他看起來有些陰沉。

王也吃完蓮舒帶來的早飯，和她走在一起。

“小也，你晚上不必去那里，會累。”

蓮舒思慮再三，還是說出口。

王也低著頭，抬腳踢走一顆小石子，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波動。

“還行吧，師姐不也天天練劍么？你就不累？”

蓮舒噎了一下，她該怎么說她的天賦是可以讓她保持絕對清醒的呢......畢竟困乏疲憊也屬于負面狀態(tài)。

“我，我沒關系，可你不行。”

少女罕見的嚴肅起來，她停下腳步，嘴唇抿了又張，最終還是把話說出了口。

“......我的天賦對這種疲憊是可以清除的，你不行。”

王也挑挑眉，頗為興味的開口，“原來是這樣......但是就算你不累，成天這么沒日沒夜的練，您這身體肯定也吃不消啊，就說這身高，還有您這體格......”妥妥的營養(yǎng)不良啊。

他沒伸手，只是視線往蓮舒頭頂一瞄，得，這小姑娘還不到一米六吧？

瞬間明白過來的蓮舒懵了，她從來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影響，現在思考一下......她抬頭看王也，她好像才到師弟的胸口？還不到？？

難道，真的是這樣？

看著面前迷茫的小姑娘，王也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凡事咱們得張弛有度，是不是？練功啊，不能一直這么高度密集，山上伙食本來就不怎么地。要是人人都像師姐這樣，不都得營養(yǎng)不良睡眠不足啊！”

蓮舒：“啊......那我，那我以后晚上少練一會？”

王·大忽悠·也：“這肯定好啊，師姐您這還沒成年的呢吧？那就還有成長的機會啊！都說女二十三還竄一竄呢！”

蓮舒：“哦......是這樣啊，謝謝師弟。”

王也滿意的點點頭，拯救失足少女第一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