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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幻覺(2)

上世紀的最后一天,也是那一年最冷的一天,于煥仁的母親在孤兒院的門口生下了自己。

而出生后的于煥仁幾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如果不是當時的老院長宅心仁厚不計代價的搶救,于煥仁根本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自己的母親剩下自己后幾小時就死了,于煥仁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應該姓什么,該叫什么!

別說父親,連母親的名字自己都不知道,一個虛弱的女人在極度寒冷的冬夜早產生下一個早產的瘦小胎兒,這個孩子能活下來本身就已經算是奇跡了!

而命運似乎特別看不起于煥仁。

同齡的孩子都已經人高馬大的時候,于煥仁還像一個學齡前的兒童一樣,十幾歲,別的孩子都已經開始發育,長高長大,而于煥仁卻一直在一米二一米三左右掙扎。

這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大家的欺凌對象。

而命運更看不起于煥仁的,是對他的大腦的遺忘和放棄。

于煥仁有嚴重的閱讀障礙。

面對書本,任何一個句子甚至一個成語,從來就沒在于煥仁的腦海里完整呈現過。

那些文字就像一個個欺負他的大孩子,在于煥仁努力把他們聚攏之后,那些文字把自己摁倒在地一頓狂毆之后,便哄笑著四散跑開。

剩下自己茫然看著書本,孤獨又無奈。

這理所當然又成了一個被欺負的好借口。

老院長姓于,于煥仁這才有了姓氏,院長本來給他取的名字叫于海洋,至于煥仁這個名字,說起來還是有些可笑。

那時候孤兒院時常會有一些夫妻來領養孤兒,而幾乎每次看到孱弱的他,領養人總會苦笑著搖搖頭,孤兒院的護工和老師也無奈的點點頭,大聲喊:

“換人換人,下一個.....”

于是他自然的有了換人這個外號,而且怎么也改不回去,無奈之下,老院長也只能給他把字給改動了一下。

自己的命運,就像這個意外的名字一樣,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無法改變,也沒人能夠改變了,天生孱弱的身體,遲鈍的大腦,一切都在昭示著自己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微末那一群人中的一員。

靜靜的呆了一會,于煥仁的情緒才慢慢平息下來。

看著一地的玻璃碎片,他慢慢站起身,走過去,又慢慢蹲下,一片一片的仔細撿著。

雖然自己很弱,很笨,但是于煥仁的心里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這個信念堅定的像一塊焊在心間的生鐵銘牌,每次自己對生活有了一絲絲的絕望,這個銘牌就會悠悠的散發出一種光芒。

那上邊,鐫刻著幾個字:站起來,活下去。

直到地上得玻璃茬子只剩下用手撿不起來的時候,房間的門咣咣的響起來。

這是自己的老板喊自己起床的唯一方式。

成年之后,于煥仁終于擺脫了那個夢魘一樣的孤兒院,臨走的前一天,他悄悄找到老院長,默默地看了看他,想說點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憑自己,在外面的世界,會活得很艱難,很無奈,但是相比孤兒院,無論如何,那個更大的世界比這個讓自己窒息了十八年小地方要多了一樣東西。

那就是自由。

在外討生活五年來,于煥仁的工作一直都是一些最底層的苦工,他沒有學歷文憑,瘦弱的連一桶水都提不起來,不善言辭,甚至有閱讀障礙,總體來說,他就是一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半啞巴文盲。

多年來受欺負的性格,也讓于煥仁很不愿意跟人交往。

五年來,他唯一可以算是朋友的,是一條五條腿的公羊。

三年前,在一個看起來是小飯館其實是城中村里隱藏的小賭檔里干了兩年后,老板被抓,他拿著兩年來攢下的不足一千塊錢和一部屏幕碎的被人戲稱為和牛屏的智能手機跑了出來。

這部手機是一個賭客押在店里的,很奇怪的是,自從偶然得到這部手機,于煥仁就這么一直用著,除了充電,其他的好像什么都不用管。

電話費從來沒充過,流量之類的什么也沒管過,好像這部手機的話費已經被人充滿了永遠不需要再繳費一樣。

更詭異的是,這部手機從來沒有人打過電話。

總之,除了屏幕碎的很雪花和牛之外,這簡直就是一部完美的手機。

一直到有了這部手機,于煥仁才慢慢了解到了除了電視機和別人聊天之外的世界,看到了許多令自己驚嘆的短視頻,看到了這個不可思議的花花世界。

流落街頭兩個多月,于煥仁才來到這個動物園。

說是動物園,實際上,這不過是一個靠在動物園門口空地旁邊吸引流量的小馬戲團,還是那種多年前在鄉下才能看到的那種展出一些亂七八糟稀奇古怪東西的小馬戲團。

兩頭的蛇,三條腿的雞,會抽煙的猴子和連體的兔子,以及于煥仁唯一的朋友。

五條腿的公羊。

老板很公平,給于煥仁包吃包住,一個月六百塊。

呵呵,六百塊,在城里,一個普通人的一餐飯就差不多吃掉一半。

但是于煥仁卻沒有任何討價還價,點點頭就干了下來。

三年過去,除了頭一個月足足的開了六百塊工資,往后的三十幾個月,每月只有二百塊。

老板說,我幫你攢著。

于煥仁沒說什么,點點頭。

他就是這樣的人,從來不知道反抗和掙扎,沒有一絲想要與別人站在對立面的想法,他只想自己活下去,想讓自己慢慢的在人生中消磨和枯萎,直到自己慢慢變老,變得更弱,又慢慢的死去。

無人知曉。

收拾好碎玻璃,于煥仁拖沓著從這個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走了出去。

地下室是動物園儲存動物飼料的大地下室角落的一間工具房,四四方方的一間小屋,夏天熱,冬天冷,沒有一絲陽光透進來。

走出充滿了古怪飼料味道的地下室,于煥仁來到了小馬戲團的入口。

“干活!”老板胖的像馬戲團那頭長著人類牙齒的豬,渾身的肉幾乎全部堆積在肚子上。

老板把椅子轉了個圈,一屁股癱坐在上面。

于煥仁點點頭,把玻璃碴子扔到一邊的垃圾堆,費勁巴拉的把招牌立起來,牌子上描繪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動物。

立好了招牌,于煥仁走到草料房,黑爺坐在料房里默默地抽著煙。

這就是馬戲團所有的人員,老板,黑爺,于煥仁。

老板負責攬客和賣票,五元一位,老幼同價,黑爺負責草料飼料,而于煥仁負責這幾個神奇的動物的所有起居飲食。

所有的動物中,只有那五條腿的公羊是真的,其他的,全是假的。

比如那頭長著人類牙齒的豬,那其實是老板給那頭豬安裝的假牙套,但不得不說,做的很像真的,整個馬戲團的焦點一度就是這頭長著人牙的豬。

因為這頭豬抬頭的時候,很像在笑。

抽出草料,于煥仁抱著料盆來到杰克的籠子里。

杰克就是那五條腿的公羊。

“杰克。”

于煥仁每天的第一個笑容一定是給它的。

“吃飯吧。”

于煥仁把草料在盆里翻了翻,推過去,坐在一邊的石墩上。

這個破敗的馬戲團的三個成員,于煥仁和黑爺都屬于那種非必要不交流的人,而老板對他倆,除了下命令之外,跟他倆幾乎也沒什么話,就連叫于煥仁起床,都是踹門。

黑爺六十出頭,身體還算壯實,以前好像就是在鄉下養牲口的,不知道為什么也流落到老板這里。

總之,于煥仁對周邊的一切,都沒有太多的了解。

也不想有太多的了解。

但這種情況自從有了這些隔三差五就出現的噩夢,一切好像悄悄的在改變。

于煥仁感覺到自己很想與人交流,和人聊天,談心,把自己夢得到東西傾瀉出去,似乎這樣做,才能讓自己像以前一樣平靜和舒緩,他不喜歡這種憤怒和緊張,他只想讓自己平平淡淡,安安靜靜。

但是很難。

跟老板不可能聊天,三年來,跟老板的互動僅限于每天幾次的命令,起床,吃飯,干活,收拾。

能簡單,從來不麻煩。

而黑爺,自從于煥仁第一次試探著要跟他說起自己的夢卻發現黑爺已經叼著煙斗睡著了之后,于煥仁也打消了跟黑爺交流談心的想法。

公羊杰克,便成了于煥仁的唯一傾訴對象。

“昨天晚上.....”于煥仁深呼吸了幾口,看著杰克慢慢的,面無表情的咀嚼著草料。

“我又夢見了.....呃.....那些東西....”

于煥仁皺著眉頭,盯著杰克蠕動的嘴,杰克的眼睛似睜非睜,很像剛起床的老板。

“這次跟上次不一樣。”

于煥仁抬頭想了想:“上次,我是一個逃兵,一個為了自己妹妹逃跑的士兵。”

“因為妹妹病了,我中斷了他們對我的人體實驗,偷偷跑了回去。”

“可惜半路上.....他們抓住了我,還告訴我,我妹妹已經死了。”

“我不信,我掙脫了,跑的飛快!”

“可惜當我跑回家時,卻真的看到我的妹妹,就那樣死在眼前.....”

“一動不動......”

說到這里,于煥仁的臉色變的緊張而又憤怒。

“他們真的沒有人性.....”

看著杰克,咬著牙說:“即便這樣,他們還是沒有放過我!”

“當我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舉起了槍,他們叫....流火槍.....”

“對,流火槍....我就這樣被他們燒死了.....”

“還有我的家.....和妹妹....”

于煥仁感覺心跳越來越快,腦海里浮現的那些清晰無比的夢境一點沒有消退的意思,這么多天了,那些夢簡直就像要刻在腦子里,駐扎在記憶中,一點離開的想法都沒有。

“哦.....我說過了....對不起杰克。”

于煥仁長舒了口氣,搖搖頭。

“但是這一次的夢,更可怕.....”

“我這次是一個戰士,呃....真正的戰士,不是逃兵。”

“應該說上一次夢里我也不是逃兵,我只想看看我的妹妹.....”

“這次我很厲害,我能飛,杰克!真的,我能飛!!”

“而且,我...刀槍...不入!對!是這個詞!刀槍不入!!”

“那些子彈,就像,就像爆米花,像....像棉花糖!”

于煥仁想起小時候在孤兒院撿到的那一小塊別人遺落的棉花糖的手感和味道。

“打在我身上,我一點都感覺不到!”

“以前可沒有這種感覺。”

“我能跳好高!”

“我還能接住炮彈!!”

于煥仁甚至欣喜地一笑:“杰克!”

“我真的能接住炮彈!”

他把手中的一團草料往墻上狠狠扔了過去,在墻面反彈之后,快速沖著自己飛過來。

“就這樣!”

于煥仁一抬手,精準的,輕巧的把草團抓在手里。

一瞬間,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

“呃....對....就這樣.....”

夢里的那個戰士的戰斗技巧好像隨著憤怒一起傳導了過來,剛才這一下,如果在以前,于煥仁的反應速度,無論也不可能抓到。

趕緊又抓起一團草,重復的扔了一下,果然,這次,沒有抓到。

于煥仁好像松了一口氣。

“巧合罷了.....”

又有點失望。

是啊,哪一個男人不希望自己像一個英雄,高大,威猛,無所畏懼,萬人敬仰。

可惜于煥仁一點都不沾邊。

“我能飛.....準確的說,是跳!”

“你知道,就像.....綠巨人知道吧?”

他又想起在視頻里看過的電影片段。

“對,就那樣跳!一下子能跳幾十米,也許可能幾百米!!”

“我把炮彈都.....嗯.....”于煥仁想了想:“好像焊接一樣,鏈接在我的手上!”

“然后,我跳的老高,砸碎了他們的.....大坦克!”

“還有他們那些士兵,叫一拖二戰士.....好像吧....”

“最后,我飛起來.....我是這么理解的.....我飛起來,沖向他們的,他們的....一號機!”

“對!一號機,一艘大的飛船,有點像飛碟,你知道,UFO那種,只不過.....扁一點,橢圓一點.....但還是像飛碟....”

“最后,一號機爆炸了,戰場上所有人都死了,飛灰....湮滅.....這個詞....對吧?”

“雖然我也死了,但是,他們那么多人,還有那個將軍,副官,全部死了!”

“可惜....”于煥仁的神情又黯淡了下來。

“我還是死了.....雖然....都死了.....”

“但他們好像贏了....”

“就像那個將軍說的,這個柯爾克戰役,始終是他勝利了......”

“因為我是最后一個人,戰斗的最后一個了......”

于煥仁想起夢境里那些畫面,清晰的像自己看不起的會員高清視頻,每一個細節,每一幀畫面,甚至那些硝煙的味道,風吹過皮膚的摩擦.....

太真實了。

呆呆的看了一會初升的太陽,一縷光從一棟樓的上方照在自己眼中。

“呀,不好意思杰克!”

于煥仁笨拙的笑了笑,趕緊撿起一把草料,放到杰克的料盆里,因為他看到杰克正在目不轉睛的瞪著眼睛看著自己,那幾乎除了睡覺就沒停過的嘴也一動不動。

“我走神了,來,我給你.....”

突然,于煥仁感覺非常不對。

杰克,他是一只羊,可是,現在他的眼睛,和他呆呆的神情.....

怎么這么像一個.....像一個吃驚的人呢?

于煥仁手中的草料停在半空,沒有放下去。

“杰克.....你.....”

即便杰克有五條腿,而且是貨真價實的五條腿,可是它現在為什么....

為什么這么像個人??!!

于煥仁和公羊杰克就這樣呆呆的對視著。

突然,公羊杰克的嘴輕輕一動,發出一個顫抖的聲音:“你剛才說.....”

“柯爾克.....柯爾克戰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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