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禁地，景致依舊，有青玉在，三人輕松入內向冰湖走去，卻見已有一人在等他們。

看清她的身份，青玉忙拉過子桃行禮：“錦葵上仙安好。玉不知上仙在此，打擾了。”

錦葵儀貌豐美，氣度雍容，長發盤起作隨云髻，眉間點綴一枚紫色花鈿。子桃并未去過四季島，但又覺得她有些熟悉——啊，來冰湖取水之時突然出現在腦海的兩名少女，一名應是冬葵，而另一名正是眼前的錦葵。雖然外表未曾衰老，但歷經太多世事之后，她看上去像是變了一個人。

“錦葵前輩。”丹玖搶上前一步，拱手道，“請恕丹玖無禮。敢問前輩冬葵女仙究竟去了哪兒，我朱雀族與鬼族相爭百年兩敗俱傷，是否皆因庭梧想替她盜返璞草而起？

“冬葵師妹她早就因為拒婚丹柒自毀仙元而亡了。庭梧師弟與我生死相許，更不會為了她做出格之事。”錦葵對此矢口否認，微抬起頭，“青玉，到此為止吧，請帶丹玖殿下離開。

丹玖正要再與她辯論，子桃拿出順路從綠君取走的畫遞給錦葵：“上仙還請看這畫和背后的字。”

錦葵自是一眼便知畫中玄機，不以為然，可當她翻轉畫卷看到背后題的下闕詩，卻失手將畫掉在地上——

“浮生看過皆不是，惟有落葉好過冬。”

他的字，錦葵再熟悉不過。庭梧啊庭梧，原來你對我說的都是假的，是安慰我的，終究一人扛下了所有。你連自己都不是了，卻還是盼望她能好。

子桃雖心有不忍，仍替丹玖問出口：“前輩可否將知道的說出來，比如樹海與朱雀的婚約是為何？”

“我只知傳說神與仙道法互斥，強行雙修則易生邪道，母體受后代異化反噬而死，后代亦無法存活，因此被明令禁止。天宮有意尋找破解之法，于是讓樹海與朱雀保持通婚。”錦葵目光閃爍，看了看三人，“據我所知，千百年來確實沒有幸存者。但也并非絕對，或許幸存下來的嬰兒有什么特別之處……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們都知道了，好自為之。”

再從錦葵口中印證樹海與朱雀通婚一事，青玉意識到此局著實大到足以動搖三界。

錦葵正要走，丹玖伸手將她攔下：“前輩慢走，懇請前輩指點我柒哥的下落。”

“答案不就在你眼前么？”錦葵憐憫地望著冰湖，“什裂也是可憐之人，不過因為玄武上神當年附議共工，支持神仙插手人界，后被天帝指為意圖破壞‘三界秩序’，下令非天打雷劈不得躍出水面。”說完便馭云而去。

子桃看著湖畔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這些便是冬葵花吧，原來她一直都陪著什裂。伸手碰到花瓣的一瞬間，不屬于她的記憶再次涌入腦海——

錦葵來到岸邊：“什裂，冬葵她決定與丹柒成婚了。”

水中蛇龜來回逡巡：“不可能，這會要了她的命。”

錦葵勸道：“與你在一起，便有活路了么？你還不明白她是為了誰么？”

“錦葵，你幫幫我，七天后會有一場雷暴，就讓我再見她一面。”

“好，我答應你。但你要明白，她特意叫我前來看你，便是不希望再有人為她做傻事。”

三日后，錦葵卻告知他冬葵消失了，而什裂一怒之下躍出海面，不惜水淹勾陳四季島也要問出愛人的去向。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子桃輕輕摘下一朵花放在冰湖上，湖底蛇龜游到岸邊，將花朵收下。

“什裂前輩，又見面了。”

“哼，你與她越來越像了。丹柒怎么了？他沒有替我好好照顧冬葵么？”

丹玖一腳踏上冰面：“不要惺惺作態了，難道不是你忌恨柒哥要與冬葵成婚，在和青桐爭斗之時暗算了他么？

蛇龜以尾拍擊冰層，禁地之內如海嘯地震，鳥獸皆驚。青玉忙拉著子桃騰至半空，丹玖卻未曾移動半步，怒視湖面。

“小子，還有點膽量，不如我們一起看看當日到底發生了什么。”隨著什裂的聲音，冰湖中映射出那日神仙相斗的畫面——

青桐苦戰什裂，俱受重傷。

什裂神獸之軀，到底武勇非凡，更勝一籌，鎏金锏懸于青桐頭上：“要我再說一遍么？閉上眼睛吧。”

“什裂，天宮已知曉你擅自離海，報應就快來了，若不是你執念無謂之事，也不會得此下場。即使拼上命來問一句，知道答案，又能得到什么結果呢？”青桐一雙黛眸蒙上琥珀光澤，七星劍貼著地面錚錚顫動。

“無謂之事？在這南溟海底，無窮歲月盡是蹉跎。唯一值得我等待下去的，就是變幻莫測的雷電，才能去做我最想做的事，見我最想見的人。”什裂袍袖狂亂，迎風獵獵，“我一族從未違背仙律，父王在此一千年，曾經呼風喚雨頂天立地的神獸玄武，雙眼已不能視光。失去的太多，得到了什么？只得到永恒的海水和黑暗，只得到寂寞的摧殘和折磨。”

青桐皮膚幾乎被風割傷：“開天以來各族各司其職，玄武受令守衛南溟，如生異心，必起動亂，不得隨意出水，也是天帝憂慮變數所致。”

“何為異心變數？天帝的仙律把玄武一族變得仙不仙，鬼不鬼，還顧忌什么動亂。你樹海一族生來處于光明之中，當然不懂我的執念。可憐癡兒，竟教我有些舍不得殺你，但你非死不可。”什裂舉锏便要壓下。

“遲了。”青桐安寧閉上眼，“你聽。”

遠處傳來一聲鳳鳴，初聞聲時不過一個小紅點，聲畢已飛至眼前，羽毛火紅如血，瞬息千里，鳳翼遮蓋了一方天空，什裂和青桐的臉均沒入陰影……

“丹柒來遲了。”鳳鳥滑翔，低空掠過，將青桐安置于背。

什裂眼神慘烈絕望，強提一口氣騰空而起，駕云欲走。鳳鳥神速，翩扇一翅，秋風掃落葉般輕易將他打落，重重摔下云端，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水從地縫噴出，四面八方源源不絕。

丹柒的聲音從云層上傳來，清晰無比：“什裂，念你乃水神玄武后裔，今將你封于此湖中，比不得南溟浩瀚無垠，委屈之處，請多見諒。我奉火神朱雀之命，收你之后上報天宮，并為你父神求情，所幸青桐護住四季島生靈，減少孽障，天帝應不會從重加罪。冬葵女仙已經找到，我會悉心照拂，并以朱雀族安危起誓，絕不會勉強做她不愿之事。”

深坑里水位漸漸升高，沒過冰藍通透的瞳仁：“丹柒，朱雀族的恩，什裂記下了。”

畫面消失，什裂說道：“當日我并不識得他便是庭梧。后面發生的事你大概看到了？我們也算在此做了許久的伴，還曾認錯誤傷了你。”

耀眼的藍光自湖中而出籠罩在青玉周圍，青玉額間顯出一道綠色禁咒，被那藍光漸漸化去。青玉摸著眉心填上的記憶……他竟是青桐與什裂相斗時，被斬下的一魂，宿在青桐的斷腿中，后被卷入南溟，一漂便是百年。而在那之前，他看到丹柒馱著青桐，忽從天空墜落下來。

子桃見青玉神色異樣，本想詢問究竟，卻被丹玖拉住：“他若愿對我們說，不必多問，若不愿，自有他的難處。哥哥的事，便去樹海尋那位上仙交待吧。”

青玉望了二人一眼，勉強點了點頭。此間牽扯甚深，未到那一步，還不能與他們直言。

但無論如何，最后的疑團快要解開了。

臨走之前，子桃俯身將手貼在湖面上：“什裂前輩，不要怪青桐上仙，他與你一樣，為了冬葵女仙，不惜性命。望你終有一天從這里出去，也終會再見到她。”

“你這小輩，”蛇龜目光柔和望著她，“我冰湖中已經慣了，青桐并未薄待我，否則湖邊就不會滿是冬葵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