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下)
- 桃李不言,丹青不渝
- 云徊
- 4274字
- 2022-09-20 08:00:00
同樣是穿過玄鯉境來到渡口,丹玖和青玉各自向天上回望,又無言對視,隨紫墨登上了船。
丹玖看看水面漂著的蓮燈問:“紫墨姑娘,這黃泉里有沒有河神呢?”他心中雖擔憂子桃是否也受傷了,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與紫墨閑聊。
紫墨瞥了他一眼:“黃泉里滿是怨靈,不然你以為是什么在推著船走。”
丹玖給自己沏了一杯茶:“你若也下去,我還能早點見到她。”
船身忽然晃了一下,茶水便灑了出來。紫墨突然換了副態度,沖丹玖拋個媚眼:“玖殿下,奴家雖然打不過你,可你此時身在鬼界,還是不要亂講話,以免被拖入拔舌地獄。”
青玉在一旁靜靜調息,好在紫墨最后一劍未來及刺下,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紫墨的法力不低,子桃應該不會與她硬碰硬,只是進來容易,要救人出去卻難。
三人各懷心事來到了花月宮外,紫墨卻并不上前叩門:“我只能帶青玉公子進去,還請玖殿下在此稍候,自會有人招呼殿下。”
“這就是你鬼族的待客之道?”估摸著子桃就在里面,丹玖當然不是她一句話能擋住的,周身泛起紅色的微光以示他不欲再做口舌爭辯。
紫墨嫣然一笑,宮門打開,早就嚴陣以待的鬼族守衛們全都直勾勾盯著丹玖,蠢蠢欲動。
“玖殿下要硬闖就請自便,是你朱雀族登門挑釁,倒看天帝還怎么徇私。”
難怪一路毫無阻攔,皆是為了請君入甕。
青玉淡然由著紫墨搜了身,對丹玖勸道:“先等等吧,若是真發生什么,我會示警,你再闖不遲。”
丹玖無奈,只得眼睜睜看他隨紫墨而去。
青玉經過那群鬼族守衛旁邊,不知是否錯覺,從他們眼中看到的畏懼更甚于仇恨。再回想方才發生的事,或許有什么十分可怕的謎底就要揭曉了。
紫墨將青玉帶到密林,拿出一根綢帶:“公子還是先把眼睛遮起來,以免忍不住在林子里亂瞧,踏錯了路。”
密林之內鬼氣森嚴,她此番并非故弄玄虛,怕是真的一步踏錯萬劫不復。青玉將綢帶從容系上。
紫墨右手持龍泉劍,左手掏出一根長鞭讓他握住一端,開始帶著他在密林穿梭。
蒙著綢帶,青玉感覺四周的光線忽明忽暗,聲音亦是此起彼伏。紫墨每走幾步,都要稍作停頓確定下一個方向。看來煙霧之內,應是個精巧的五行陣法,并隨著入陣者的位置不斷變化。
最后他們終在一處停下。
“玉師兄!你怎么會受傷?”熟悉的驚呼幾乎就在面前。
青玉摘下綢帶,子桃的臉映入眼簾——還好,她毫發無損。
子桃雙手顫抖,難以置信地查過他身上每一處劍傷,淚水奪眶而出:“我們回樹海,上仙一定會有辦法。”
“……”青玉卻只是脈脈看著她,不作回應。
這次,不是幻影了吧。
子桃質問紫墨質道:“你究竟對他做了什么?”玉師兄定是知道自己在她手上,才任她宰割。
紫墨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你這個師兄可有許多事情相瞞,你還是自己問他吧。”說罷走到一邊,表示給二人留出一些空間。
子桃伸出手想要替他療傷,青玉輕輕捉住她的手腕:“子桃,我沒事,只是表面看著有些駭人,嚇到你了。”
他的手冰冷刺骨,子桃緊緊回握住,想把全身的熱量渡給他:“答應我,我們一起出去。”她深知青玉是擔心自己無法離開了,才讓她節省些力氣,另尋機會逃走。
“離開樹海前你曾對我說,若將來成為第十八子,會一直留在樹海修行,不是騙我?”青玉雖是含笑看著她,心卻同魂魄一般碎裂劇痛著。
子桃不假思索:“當然是真的,你也會好起來,繼續帶我打理經卷閣。”自沉龍殿被選為青玉的書倌以來,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害怕再也無法與他相見。無論他身上多少秘密,做過什么事,他都是世上最好的玉師兄。
“那你還會再見丹玖么?”
子桃腦中閃過一絲不解,又忽然明白了青玉在顧慮什么,還未來及向他解釋,無數裂痕自他們所站的地方生出,連紫墨也大驚失色。幾乎是同時,密林外傳來丹玖與人打斗的聲音——
“誰家的小雞崽子在我鬼界放肆?”
“誰愛來你這人人營養不良的地方。”
營養不良?紫墨摸摸自己確實有些瘦削的臉:“丹玖你好大的膽子,鬼皇面前也敢妄言。”
子桃與青玉對視一眼,默念不妙,鬼皇居然親自來了。
許是激烈的打斗破壞了護陣結界,障眼的煙霧密林皆消失不見,丹玖與鬼皇以及其他鬼界眾人的身影浮現在眼前。鬼皇一襲黑金華服,頭戴的紫英冠和手持的蛇王杖彰示了他尊貴的身份。丹玖嘴角挨過一記,衣服上破了幾道口子,好在鬼皇出手后,并無旁人再上前圍攻。
而子桃他們身后,亦現出一正圓形法陣,中央停著一尊水晶棺。
丹玖余光瞧見子桃沒事,便率先收手:“鬼皇伯伯,小侄只是來尋人,卻被當作仇敵,不得已出手自保,還請您原諒。”
鬼皇劍眉斜飛,眼神深不見底,鬢邊夾雜的銀絲讓他多了幾分威嚴:“我道是誰,原來是朱雀家的小九,多年不見翅膀硬了。你走吧。”此時身份以亮,看在朱雀的份兒上他不屑再向小輩動手。
丹玖拱手道:“我兩位朋友在此叨擾多時,也該一起走了。”
鬼皇睥睨紫墨和她身邊的子桃、青玉,伸手一把捏住紫墨的命門:“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強大的力量壓迫下,她不過是脆弱不堪的蟲蟻,紫墨掙扎著答:“他,便是兇手。”雖然聲音嘶啞,在場所有人仍是聽的清清楚楚。青玉便是當年殺紫嗔傷月恨滅了無數鬼族的兇手。
怎么可能……丹玖望向青玉,而青玉似是無意反駁,微低著頭,不見表情。子桃雖早從紫墨先前的行為中聯系到二三,此時當眾揭曉,還是十分動魄驚心。
“月恨公子……”不知誰喊了一聲,水晶棺內的男子已然坐起身,色如春曉,目若秋波,生得極美。
鬼皇的瞳孔顯出一絲喜悅,又比適才更加冷漠地看向丹玖:“我鬼族今日有家事,閣下若不馬上離開,休要怪我欺負小輩。”話音落,所有鬼族守衛皆對丹玖刀兵相向,更有護主心切的已經下了殺招。
丹玖看著這群以命相搏的鬼族,一時無計可施,無奈之下被逼得連連后退,最后停在花月宮門外與眾人僵持不下。
月恨已醒,鬼皇決定由他自己處置兇手。
純白的睫毛薄如蟬翼,微微顫動,銀色的眸子瞧著青玉——明明記得這張臉,又似乎有什么不對。
那個夜晚,紫嗔因失去了返璞草而生命垂危,月恨與眾人前去追盜草之人,纏斗了起來。來者確實身手不凡,單從招式法術上并判斷不出是哪一族。但雙拳難敵四手,在被眾人追捕的情況下雖負隅頑抗,卻漸漸落了下風。月恨想要知道他的身份,并未在一開始就命令死擒。
可就在即將抓捕成功之際,他體內卻突然爆發出一股足以毀天滅地的火焰,瞬間將所有人沖擊開來,修為低者皆當場斃命,月恨自己亦感覺渾身粉碎,失去意識。若不是他不能及時回去,紫嗔也不至于藥石難救……想到這里,月恨接過紫墨遞來的龍泉劍便要劈下去。
子桃連忙擋在青玉身前,雖被他及時以仙氣護住,劍氣仍在她頸間劃出血痕:“不可能,我相信不是他做的。我們在汜城對上鬼蛾尚且十分艱難,幾百年前他又能拿鬼界眾高手何如?”她迫切望著青玉,想要他解釋誤會。
青玉卻不敢對上子桃的目光,將她推向紫墨:“你們要的是我的命,放她走。若當真是我,便以命而抵吧。”對于南溟以前的事,他并無記憶,但無論如何不能因此連累了她。
月恨本不容他解釋,聽到他開口,一時間竟遲疑了。他曾聽到那人口口聲聲言返璞草是自己用來救人的,盼鬼族能夠贈給他,來日必將犬馬相報。可他不知返璞草萬年才有一株,而這株正是用來護住半人半鬼的紫嗔不死……鬼族,不,月恨決計不會相讓。
刻骨難忘的聲音與眼前的人并不貼合。本以為一切怨恨就要結束了,卻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月恨一時氣血攻心,鮮血從口中涌出,視線逐漸模糊。
鬼皇立即上前攙扶住他:“恨兒,為父為你療傷。”他將靈力不斷過給月恨,卻如泥牛入海,并未抑制住他的傷情。月恨本就單薄的身體變得透明起來,仿佛再一次要離眾人而去。
鬼皇怒喝道:“丹玖呢,給我殺了他,將他的血都給恨兒。”
見鬼皇因為愛子得而復失亂了分寸,子桃上前說:“我體內亦有鳳血,可以先用我的血試試。”
話音未落,鬼皇已凌厲出手割破她的手腕,將她按在用來為月恨養魂的法陣中。子桃只覺得生命之力不斷流失,五感漸漸失靈……
“丹玖,走……”若能替他二人渡了此劫,她雖死何妨。只是,答應過他的“永遠”又要食言了,為何造化總是教我負你呢?
子桃原以為自己的情是淡而克制的,不似織巖與喬喬一般執念深重。可當她意識到或許再也見不到丹玖,才發覺比起畏懼死亡,她更害怕他會難過……眼角滑出血色的淚水,未落在臺上,已成霧氣氤氳。
“李子桃——你又自作主張。”一聲怒喊將她的神智稍稍拉回——唉,世間總是不乏為愛而不顧一切的傻子。
“一群廢物。”鬼皇怒斥被鳳火燒得不成樣子的守衛。
“放開她。”丹玖突破重圍前來,負下不少輕傷重傷,拼死一擊攻向鬼皇,勢要同歸于盡。鬼皇此刻恢復了理智,見他殺紅了眼,只得先撇下子桃。
既做了決定,便無需多言。
丹玖撕下已經破碎的衣擺,為她包扎好手腕,自己代替她坐在陣中央,周身傷痕淌出的血液源源不斷被陣法吸入。子桃另一只手拂過他的臉,心疼地避開眉間的創口,以指尖輕輕撥開燒焦的鬢發,望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睛,義無反顧向內墜去。丹玖伸手與她十指交握,當著眾人吻上她,唇齒間神力與情意俱傾瀉如潮。
看到二人身下之血在陣中繾綣融合的樣子,青玉突然明白了,其實他所擔心的,并不是他們之間的阻礙,而他才是害她以身犯險的人……青桐,你究竟要算計她到哪般?若非你有意為之,她何以深陷此局中。
紫墨緊守著月恨,見他慢慢睜開眼,似有話要說,忙喊大家停手。
月恨枕在紫墨腿上,鬼族本不溫暖的觸感卻讓他心生熱意。這些年一直是她守在身邊,不厭其煩向他訴說外面發生的事情。雖然無法回應,她早就成為他醒來之后最想見的人。從她口中,他亦知道數百年來朱雀族與鬼族斗得兩敗俱傷。
“父皇,不是他,你讓他們走吧。你我皆知,紫嗔的命原就留不住,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來她必不愿我們再造殺戮。”說完這話,月恨像是極其疲累,又睡了過去。紫墨探了探他的氣息,平穩溫和,看來離永久蘇醒的日子不遠了。
鬼皇命人安頓好月恨,對丹玖他們三人道:“此事非同小可,縱使恨兒不欲追究,本座也不會輕易放過。”
丹玖扶著子桃起身:“那就等月恨公子徹底醒了,再計較不遲,我可即刻傳信父神叫他來看看。”
鬼皇仍有些猶豫不決。
子桃忽開口道:“鬼皇大人,李樹有一事想向您稟報。鬼族內部似有人玩弄陰謀,收取陽壽未盡之魂魄。”
前來追擊丹玖的一鬼族守衛劍指子桃:“小小至仙,安敢憑一面之詞當著鬼皇造次。”
“試問這枚鬼牌,怎會出現在普通靈魂身上呢?”原來在船上,子桃偷偷順走了其中一個靈魂揣在胸口的東西,而那鬼差的樣貌,她也已牢牢記住。
紫墨想起子桃為她倒的茶,暗嘲神仙偶爾也耍些小心思。不過她向來看不慣鬼族中有人過分行事,索性默認了子桃所指。
青玉從懷中掏出之前從胡兵處收下的鬼牌,其中一枚和子桃的一模一樣:“利用此牌助人借尸還魂,欺上瞞下挑起人界爭端,懇請鬼皇務必肅清小人,三界定將感激不盡。”
證據確鑿,鬼皇狠狠瞪了身后的眾鬼族一眼。
丹玖靈機一動,上前一步:“鬼皇伯伯,不如我們來做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