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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下)

重回綠君,仿佛回到從前的日子,他與她相互為伴,打打鬧鬧。唐偶每天清晨采一束花給她,從丁香到兜蘭,花里面一定爬著小甲蟲;子桃陪著他住在家里,他想方設法吸引蜜蜂筑巢,她說哪天讓熊瞎子拜你為師;唐偶不死心,去林里找花蜘蛛,蜘蛛掀起肚皮恐嚇他,丑乎乎的樣子讓他也下不去手。說起來好像唐偶用蟲子耍子桃的次數更多,而實際都是因為嘴上斗不過她。

“不知道玉師兄什么時候回來。”昨天去幫杏樹精一起收拾土地廟,她竟有驚人發現,難怪第一見到青玉會覺得眼熟。

唐偶悠閑坐在搖椅上,話帶醋意:“不到一個月就想他了?”

子桃想事出了神,并未聽到他的話。院里不知哪兒跑來的一只小貓,見了唐偶就要撲。唐偶拎著它脖子瞎說了一大堆道理,小貓懨懨地耷拉著爪子,勾不到他一絲一縷。

“你小時候不也喜歡撲蚱蜢,蚱蜢跟你抱怨什么了。”子桃嘴角微微揚起。

唐偶已經不是孩子,如今他想撲的當然不是蚱蜢,放開小貓暗示它去撲子桃。小貓不負所托,一個俯身蓄勢興沖沖朝子桃奔過去,直直撞在她裙擺。

子桃三下兩下把小貓從自己身上“拆”下來:“它還小,不要教它跟你一樣往別人裙子里鉆。”

唐偶翻個白眼——你扮劉先生的時候唯唯諾諾,一恢復身份就伶牙俐齒起來,反差未免太大。

浮生半日閑,子桃搶了他的椅子坐在院中,手捧從織巖那里借來的醫書,余光看到小貓連竄帶蹦跑進花母雞的窩,不小心一個趔趄,生氣地翹起胡子啃咬身下的桔梗,她忍俊不禁笑出聲。

不說話的時候,子桃的側顏很美,忽略一閃而過的笑意,她其實安靜出塵得像是畫中仙。畫中有萬里綿延的綠君山脈,有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紅,為什么她偏偏與捉不到的浮云同色……依稀見過她臉紅,紅塵之紅,“人面桃花”四字反反復復浮沉在唐偶心海——似乎不是個吉利的典故。可見“桃”也不是永遠值得羨慕,她只要做自己就很好。他不是梁府三少爺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只做自己。

“我們下棋吧。”最近體溫反復不定,唐偶心想還是盡量轉移注意為妙。

子桃瞪他一眼:“沒別的事情好做了?”

當初教他下棋,唐偶舉棋不定,她抓過他的手把黑子落在天元,間接導致他不怎么喜歡圍棋——很長一段日子里他認為第一手棋是固定的,頭一次在同學面前擺譜就被哄然嘲笑,之后不要說下棋,見著棋盤便會找個由頭避開。直到子桃也拿此事尋他開心,唐偶發誓一輩子以天元開局,并教對手因小覷他而感到羞愧。

垣城的商人附庸風雅,琴棋書畫各有涉獵,唐偶頗下了番功夫一一精進,尤其是圍棋。酒肆的一局能逆轉頹勢固是青玉有意相讓,但二人心中皆知,追回平局后青玉被逼著以實力相博,半子之差呼應的乃是唐偶先手罷了。

子桃的棋藝很差,唐偶從她棋簍里搶了一枚黑子:“不如我替你下。”

“想得美。”從他手里奪回棋子放在天元,子桃得意地看著他。

唐偶無奈地嘆一口氣:“占了我的地方這么高興?”

“憑什么說是你的地方,小孩子就不講理了?”她只走了七個月,與他相處難免帶著些分別前的氣息。

“你還把我當成小孩子么?”她占據的不是棋盤一個十字點,而是他心里的位置,如果沒有子桃,唐偶大概會一世平凡吧。

“該你了。”子桃是李樹,不是榆木疙瘩,從垣城的重逢到旅途的經歷再到綠君的生活,或咸或甜的回憶滴滴點點注滿腦海。的確,他不是孩子了,平心而論在青山秀水的綠君甚是惹眼,院外總有美麗而大膽的姑娘們嬉笑著偷看。

在屋頂,聽到他的夢囈:你愿意永遠陪著我么?

陪到他厭了倦了,再去做她的神仙,或是陪至輪回,再尋轉世,成為書中一段志異?然而當下,她無論如何不能除了仙籍放任綠君不管,這一管又到何時……

唐偶的白子緊挨著黑子落下,而后她每下一手,他就在旁邊置一枚棋子。子桃考慮的時間漸漸縮短,最后干脆不假思索地陪他胡下。黑白二色相互交融,生生不息,眼見棋盤越來越滿,誰也未曾吃過誰的棋。正如世間的情,連、系、縈、繞、纏、牽,輾轉百結,交錯輪回。

子桃正想到這里,突然被他打斷。

“有點累,留著明天下吧。”唐偶容色露出倦意,大不如前幾天有神采。

“要下棋的是你,耍賴的是你,累的也是你,我去燒飯,吃了再睡。”玉師兄若在還能常常為唐偶緩解高燒,他走的這些天,唐偶完全憑借意志保持正常狀態,子桃的憂慮日漸沉重。

“去吧,我等你。”

可等子桃喊他用飯,唐偶卻伏著棋案睡著了。她輕輕把他壓在耳畔的手臂抽出來,將自己的放與他枕:“一定難受了很久吧,但愿綠君的事情快些了結,我還能應得了一聲‘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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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青玉抵達綠君時,子桃幾乎要把唐偶丟進井里——她不小心靠著他睡著,只一小會兒,袖子突然燃起火苗,而他的衣物更有幾處燒出窟窿。她抱了滿滿一桶井水潑過去,那火焰只像是打個噴嚏,而后愈發厲害起來。

青玉急忙喊她:“子桃,快放下他。”

“玉師兄,你可否實話講與我聽?”子桃隱隱約約覺得鬼蛾之死與唐偶有莫大的關系,他的持續高熱也不是因為中毒。

青玉仔細打量了唐偶一眼已知大概,事到如今勸她離開,總比親眼目睹好:“子桃,師尊命令你立刻回樹海。”

“回樹海?”袖子上的火未及撲滅,子桃堅持扶著唐偶這顆燙手山芋,“對,我們把他送到冰湖試試,冰湖的水——”

“莫要多言。”青玉聽到“冰湖”二字眸色一驚——她絕不能與禁地有太多瓜葛,從子桃懷中拉過唐偶,扯下她的衣袖攥在手里,意外濺了一點火星在地上,火星迅速爆發成團。

子桃盯著妖嬈舞蹈的火苗,瞳仁映染紅色:“火……這是什么火?”

果然瞞不了她。青玉把自己和唐偶封進同個結界,唐偶閉著眼表情痛苦,火舌貪婪舔舐他的手臂、長發。

“玉師兄,你回答我。”子桃顧不上衣衫殘缺,認真看著青玉的眼睛。她站在原地不哭也不鬧,容色毫無凄婉悱惻,卻帶著驚心動魄的氣勢,險些教他動搖。

“回樹海找師尊,綠君有我。”青玉的結界快要被燒穿,火焰開始廝磨他的外衣,眼下已沒有時間解釋。

子桃心如刀割——青玉在騙她,他絕沒指望青桐上仙趕得及施救。她若被他攆走,綠君之上無疑會悲劇重演。

唐偶緊緊抓著青玉肩頭,指骨捏得發白,手撫胸腔咳了兩聲,擠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你留在這里燒成灰,我以后劈誰做棺材。”

此話一出,如同一道雷電擊中子桃。夠了,任何人不要再青山埋骨。

“金絲楠木,水白玉石,哪樣盛你不起?而我區區一顆李樹,君若有意,隨葬何妨。”召喚云朵,子桃頭也不回向北方飛去。

青玉左手托住不支倒下的唐偶,右手攥著的白色衣袖內滑脫一枚碧色尾戒,掉在火焰之中,瞬間蒸騰為一團煙霧。

織巖撥開煙霧走近,頸間掛著遮眼用的黑布,腳步堅實有力,層層塵土席卷上他麥色的袍子,連他自身也像是土地揚起的一個角。

“不要攔著我殺他。”織巖停在三丈外,竟握了一柄長劍。

“真相未白之前,何必動手。況且,子桃不喜傷無辜這點原是跟你學的。”青玉看了眼天上,橫抱起唐偶,把一張仙網甩給織巖。

織巖二話不說將仙網向高空拋去,網繩疏而不漏地接住了如雨而下的天火,火光照亮了整座綠君山——覓食的螞蟻停住了,歌唱的黃鸝停住了,桂花娘的馬車停住了,杏樹精手里的衣服瀝干了水分。天幕中所有云朵那樣耀目地燃燒著,抵死張揚,極盡華麗,如同一場驚世駭俗的煙花表演,盛大隆重。

“我不會就此罷休。”織巖遲疑了一下問,“她知不知道唐偶是誰?”

云朵疾馳,子桃被身后熱源烤得干渴枯竭,杏眼迎風圓睜。有很多明明無錯的事情,往往傷人至深——不知原委,但他是鳳,是綠君的招魂幡,是綠君的斷腸散。

一滴清淚無聲無息從她眼眶墜落,余下的俱被吹回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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