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城之后,子桃第一次獨自面對唐偶。
唐偶一襲綢緞黃衫被夕陽映得光芒耀目,披掛余暉的他眼里無天也無地,黑曜石般堅定純粹。身后綠色藤蔓染作金色,陰暗角落亦被照亮,天旋地轉,山谷變得空闊無垠,絕壁像是升高了千丈萬丈,而他巍然屹立,仿若神明。
“說完了?”仙域一月,人間一年,這是何等的不公平。
“說完了。我到現在都還是經卷閣的書倌而已……”子桃一口氣對他解釋了自己離開綠君的原因和樹海的經過,只覺得喉嚨干渴,急需飲水。
“我們回家吧?!币衙髁怂目嘀跃壓味鴣?,唐偶暫時不想聽更多故事。
子桃心里的巨石終于隨著“回家”二字放下,沒來由地說了一句:“呃……桂花的顏色真的和你很配。”
似乎花了點時間才搞清楚她的話,唐偶一把拽住子桃:“妖精,你今天死定了。”
--
“咳?!弊犹叶自谠钋澳ㄒ话涯樕系幕?,“你故意撿的濕柴么?”
“你是神仙,烘干再用不就好了?!睘榱苏嗡婆甲硪粭l大蜈蚣,吊在細竹竿上威脅她做晚飯。
“怎么還不暈過去……”子桃小聲抱怨,余光里那條蜈蚣晃來晃去,指不定先暈倒的人會是她。
“區區鬼蛾的毒能奈我何?!碧婆伎孔谂裕煌V顾樱隍季蜁樦窀拖蛳屡廊?,他急忙動手,蜈蚣在空中劃出一個黑色的圓盤。
“也不知道是誰立遺囑一樣托我寫信,還一連喝了十天的稀粥?!弊犹覍λ暮耦佉呀浢庖撸澳闳粝氚羊隍妓M粥里,我沒意見。”
唐偶又不能真的把蜈蚣彈到她身上解恨:“是我不該指望一棵樹生火,你去屋里等著吧。”
得到特赦令,子桃歡天喜地跑離了廚房。唐偶想把濕柴揀出,然而剛一碰到,濕柴劇烈地燃燒起來,他頓時被煙嗆得流下兩行眼淚。
廚房里一陣丁丁當當后,子桃瞪大眼睛看著桌上飽滿的粥碗:“你二十五歲了,還不會煮粥么?”凡是他們從鄰居家借到的時蔬都被他煮在一起,蘑菇和蘿卜還好分辨,其他的葉菜大概被熬煮成糊,直把白米染成了濃綠色。
唐偶挫敗地看著她:“我去問問桂花家有沒有剩飯吧。”
子桃很想說好,但她還是先謹慎舀了一勺,吞下一小口。
“怎么樣?有沒有很驚喜?”唐偶期待地詢問。
子桃放下木勺,淡定把粥碗推到他面前,真誠推薦:“好像還可以吃,你來試試看?!?
唐偶自己胡亂加的料,哪里肯嘗,轉眼溜到院里,隔著窗戶沖子桃做個鬼臉:“你就是拽脫我的下巴,也別想用這東西來灌我。”
結果,桂花娘硬要唐偶拉著子桃一起來家里吃飯,一頓飯吃的劍拔弩張。
唐偶故意夾給子桃肉食,子桃回敬他一筷子土豆,唐偶最不喜歡土豆的味道,硬著頭皮吃掉,又夾了一顆花椒塞到她的飯里。子桃不好來回翻找,夾菜時候“不小心”滴了辣油在唐偶的湯碗,唐偶一口飯噎得滿臉通紅,卻不肯喝湯。
桂花娘見他們掐得起勁,又拿出兩個碗分別夾了一些菜:“你們兩個小孩,吃飯也不消停?!?
桂花爹除了偶爾樂得抖抖灰白的大胡子,一味地扒拉自己的飯菜。
唐偶跟桂花娘混得很熟,不覺得害臊,夾走子桃一塊蘑菇。子桃搶過他的碗,把雞蛋全部挑進自己碗里。桂花娘不知道他不吃雞蛋,盛菜時沒有避開。之后,唐偶乖乖吃完了晚飯。
趁著桂花娘帶子桃去挑水刷碗,桂花爹神秘兮兮地問唐偶:“這是你在垣城娶的媳婦?”
唐偶望著外院,尷尬地連咳幾聲。
桂花爹自顧自地說:“看她的樣子,一定不如桂花能生養?!?
“是啊,不如桂花……”唐偶話音未落,子桃挽著袖子盯著他往下說,讓他不禁想起了大莊家如意。
桂花娘笑盈盈端出一盤點心:“唐偶,嬸子的蕓豆糕你還沒有嘗過吧?”
躺在屋頂,唐偶肚子里滿滿是香甜的蕓豆糕,突然有點后悔自己第一次見桂花時的錯誤判斷。旁邊坐著子桃,白衣白裙,再沒見過她手持那把招眼的白扇。真的后悔么?重新給他一次機會,他依舊會急著跑上山,只為與她相遇。
捫心自問,他對她懷有怎樣的感情?她固是他情竇初開暗戀的人,也是他闖蕩四方的精神寄托,壁城的一吻自是出于怨恨嫉妒,也是出于男女之情,他該如何讓這份情更進一步?唐偶緊緊握著玉墜,不愿在沒想明白之前就昏睡過去,卻還是支持不住合上雙眼。
“你愿意永遠陪著我么?”只有在夢里才能說出口吧。
子桃抬頭望著北極星,星星一閃一閃,與浩瀚的夜空相比十分渺小。她可以清楚望見星星,然而星星大概從沒注意過她吧。腦海里想來想去,都是些無謂之事。推了一把唐偶,紋絲不動,只得抱來一床被子。本打算給他蓋上,想起他的體溫高得不像話,索性墊在自己身下。
“快下雨吧,下雪也好,冰雹也好,流星也好……”子桃打個哈欠,“流星就算了,織巖會以為是鳳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