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鳳山，沉龍殿。

雜在一卷長長的名冊里，單從三個寫得旁逸斜出的字，可可以為這李子桃定是個矯情的至仙。站在一旁的蘋婆提醒她開始唱名，可可清清嗓：“四季島，至仙朱槿，綠君山，至仙李子桃，喜慕崖，真仙陵蘭。”

唱畢，殿內的至仙們竊竊私語。

前一位艷壓群芳的朱槿，嫵媚含羞，后一位靜若處子的陵蘭，不染凡塵，偏當中一位清湯掛面的李樹至仙左顧右盼新鮮得很，可可臉上已有不悅。

子桃早前還在納悶，怎么今日如此熱鬧。自己駕云而來，遠遠瞧見仙光奪目，飛近了分辨出一條臥龍天梯，卻連個合適的落腳處都要找上一找。

天梯盤踞，依山勢約有幾萬級臺階，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石料的顏色被各式衣袍覆蓋，窄窄一條彩帶自山腳繞上山巔。她從沒見過那么多仙匯集一處，暗嘆青桐上仙德隆望尊，慕名而來之仙數不勝數，聯袂成云，揮汗如雨。

子桃只從織巖口中得知，救了自己的男子戴著半截銀色面具，倘若真的是青桐，她要如何才能見到他并向他確認呢？擇了塊勉強能容身的石階，成為彩帶上一丁點白，子桃與來訪者們拾級而上。一級一級登了許久，幾個弟子模樣的仙在一處大平臺設個席。看一眼席上鋪的錦緞、筆墨——原來是要登記仙籍。

將輪到她卻多了幾聲“哎呀”，“好痛”之音——某位心急的女仙拿同伴當作開路肉盾，她那同伴甚是無辜，滿臉驚慌，花容失色。全靠身后女仙“頂”力相助，過五關斬六將，兩人“毫不費力”擠到最前方，碾壓芳草一片。

子桃知趣側身一讓，正躲過一腳。

“先讓槿師姐寫吧。”女仙靈貂似的從同伴肩側探出頭，倒也稱得上嬌俏可愛。

蒼松下歇著的男仙起身迎客，不卑不亢：“槿師妹有事可直接去尋師尊，不必在此登記。只是師尊正忙，你盡管找白師兄傳話。”一把揪住添亂的女仙，“可可，你也太不懂規矩。我們這里應接不暇，你卻莽莽撞撞連累槿師妹，念在你還有任務，改天再告訴師尊。”

“你怎知槿師姐要不要登記？”可可面露得色，取了筆塞進朱槿手里，朱槿稍作掙扎，玲瓏的雙耳微紅，最終沒有推脫。

“段師兄，今日來的仙都在此排隊，無一例外，我也不想違師伯之意。”朱槿提筆落字，字字雋秀端莊。

子桃早在她說“無一例外”四字時忍不住掩袖一笑，排在后一位的女仙似是覺得她不拘小節，流露出極細微的厭棄。

朱槿放回筆，施個禮夾進隊伍，可可則先行離開。

子桃望一眼她們的段師兄，男仙稍稍頷首，又回到蒼松下。

子桃很快完成登記——要說她的一筆字比人還要隨性不拘小節：“李”字上下結構，教她寫來瘦骨嶙峋，“桃”字左右結構，一筆豎彎鉤勾得高挑，木字旁快要搭上蜷縮著的“子”字。

隨著前后登記在冊的仙，子桃被領至一所書院。前一批正截止于朱槿，眾仙在外面候了幾柱香，陸陸續續有人黯然離場，唯獨不見朱槿的身影。書院里支了幾十組桌椅，每座配文房四寶一套，迎接在此的是青桐上仙的弟子商陸。

待子桃這一批各自有了位子，商陸示意保持安靜：“通過筆試才有機會謁見上仙，希望各位謹慎作答。”

斜前方的柳樹仙愁眉苦臉：“聽說上一場結束只留下一位，到底是什么題目答也答不來？”

與她同伴的椿樹仙道：“上仙出的題目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我倆坐得近，你若知道答案，可要告訴我呀。”

子桃頓覺無望，饒是恩人愿助她拜師，有些機緣尚需她自己開啟，青桐上仙怎會收個被拒之門外的為徒。試卷真的發下，子桃又笑了——居然是織巖逼著她抄的那些仙史：

第一題，何為三界？

盤古開天后，天帝掌仙律，統仙界，鬼皇定冥法，統鬼界。仙、人、鬼三界有別，仙建九霄天宮，非靈胎不得入內，鬼造黃泉地宮，非魂魄無路可尋，仙鬼相遇必在人間。

第二題，何為四神？

仙界爭端，共工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三界榫卯處松動，天帝命四神前往守衛，白虎玄武鎮西北，青龍朱雀鎮東南。

第三題，何為九仙？

九仙者，第一上仙，二高仙，三太仙，四玄仙，五天仙，六真仙，七神仙，八靈仙，九至仙。樹海眾仙的師尊青桐位列上仙，而李子桃正是最低一階的至仙。

第四題，神、仙、鬼三族是否可以干預人界？

三族能夠在人界來去自如，與凡人交談、接觸均不會被限制，而一旦強行憑借術法扭轉人的生死，縱然修為再深，地位再高，也會被律法審判。

第五題，樹海再北是何方？

天傾西北，洋流北源南委，天帝不得已重劃仙域，人界至勾陳樹海為止，極北而為南，樹海再北，便是南溟汪洋。

第六題，神、仙是否可以通婚并孕育后代？

神族與天地同壽，子女皆由族內聯姻所出；仙則不同，大多數仙都是修煉飛升而來，不能如人類一樣繁衍。另有傳說兩族之間修為互斥，注定有煞無緣，相戀最終都會墮入邪道，也因此仙界頗為忌諱神仙相戀，幾十萬年或有破例者皆受到天帝懲戒。

一百道題由淺入深。

最后一題，月恨公子是誰？子桃頓覺此題有意刁難，努力回想織巖單獨整理的卷帙。

有花無月恨茫茫，有月無花恨轉長。鬼皇幺子月恨，自小體弱多病，千年前被蒙面人重傷，疑朱雀族所為。蒙面人狠辣至極，在場一干護衛形神俱滅，月恨的未婚妻紫嗔亦是元神破碎，再無轉機。鬼界大怒，雖未得鬼皇命令，也掀起了頗具規模的幾次戰役。朱雀上神親臨陣前要求對質鬼皇，雙方各執一詞。最終朱雀上神提出治療月恨，使其元神不散靜養修復，鬼皇為救愛子勉強接受。

時間久遠并不是題目的難點，難點在于鬼族和朱雀族都非常忌諱這段歷史，三界也因此緘口不言。事到如今，月恨應該還未蘇醒，所以對于后輩而言，無論是受到提點的仙還是自行修煉的仙，幾乎絕無可能聽過他的名字。

商陸一頁頁閱過試卷，表情有些難堪：“李子桃，陵蘭，可以去下一關了。”可可那丫頭有意讓朱槿拔得頭籌，求著他改動了些題目，其中便包括原本的第一百道。前面順利做到全軍覆沒，不想這場兩人通過，可可會不會責怪他放水。

子桃不意外自己通過筆試，卻意外得知這只是第一關。

嚴格來說第二關稱不上是考驗。通過筆試的仙需要展示仙術以鑒定陰陽五行——男仙屬陽，女仙屬陰，五行即金、木、水、火、土。仙家往往只主其一，也有天資較高者可跨行修習，而想要通過此關，便需展示木行之外的仙術。

“槿師妹可是主木習火？”第二關由瀾滄負責，他雖不如商陸與朱槿熟稔，仍然認得這位錦葵上仙的弟子。

朱槿見到陵蘭和子桃十分訝異，險些沒聽清瀾滄的問題，但她比可可內斂，很快掩飾起情緒：“瀾師兄說的不錯。”

“陵蘭。”瀾滄示意她可以開始。

“是。”陵蘭展示的是治愈之術，墻壁里一株枯萎的丁香宛若新生。

“主木習水，妙手回春，無愧為真仙。”瀾滄詳細地記錄著丁香前后的變化，最后教人把花移栽到書院。

“李子桃。”

聽到瀾滄叫她，子桃上前一步，手中托了一個透明泡泡般的小結界，里面空無一物。

朱槿和陵蘭神色略帶質疑。結界術是五行皆可修習的仙術，十分常見，其高低無外乎強弱、范圍。雖是為了測驗五行，她也未免太過敷衍，若不是敷衍，就是本領甚為不濟。

難怪當初織巖總是對她板著臉——一開始這結界術的確僅能用來避雨，然而她經年累月只專心了修煉了此項，漸有所成，好比眼前的泡泡，看似不值一顧，實則容得了千軍萬馬。

瀾滄伸手戳了戳結界表面，掩飾住一絲訝異執筆記錄：“主木習金……”金克木，她能逆五行制約習得金行仙術已屬不易，又為何隱隱帶有火行的氣息，是因為朱槿在旁邊么？

朱槿和陵蘭皆瞠目結舌。

子桃收回泡泡，腦海也是疑問重重，為何織巖教她的不是土行而是金行呢……

瀾滄吩咐旁邊一位男仙：“告訴段師弟和商師弟可以上山了，眼前三位都符合玉師兄的要求。若能有人被選中，不枉我們忙了這些日子。”轉過頭對著子桃她們說，“請隨我至沉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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