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殿來,走過一小段石階,便是帝涵雨一國公主正經待客的大殿了,雕梁畫棟且不提,那排列整齊的殿門幾乎是諸侯王的規制,不過比起她那個皇叔父平日朝會的太極殿要小許多罷了。
殿上,帝涵雨自顧自坐上主位,其他眾人則在阿蓮的示意下做到左側客位。
帝涵雨先示意阿蓮屏退侍女,隨即開口道:“走了這么久,你們知道跟我來京城意味著什么嗎?”性情跳脫的帝涵雨難得嚴肅,眾人一時也不好搭腔。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終究是薛懷安與帝涵雨關系近些,在三人的目光中開口。
“聽軍師說是來做師姐的護衛。”帝涵雨聞言輕笑,“完了?”“呃,還交代了些注意事項,但好像跟這個問題無關啊。”
“嗯……幾個月不見你還是這個木頭樣子。好了,我直說吧,所謂皇室選鋒,是給予有能力的皇室子弟一個選用私臣的機會,只不過多在軍中選拔,外界便傳言是選護衛罷了。真要是選護衛,我直接在皇叔父手底下要人不好嗎,何必要你們幾個新兵呢。”
薛曜與青雙云聞言有些興奮,但還能遏制,那曲若影卻是毫不掩飾,激動得面色都有些泛紅,至于薛懷安,似乎有些懵了。
“私臣?”帝涵雨似乎是習慣了薛懷安慢一拍的腦子,不等他接著問,便解釋道:“也就是你們以后只要做官,無論文武,天下人都會認為你們是我大唐參政公主——帝涵雨的人。”
“啊,聽著好像那些說書人說的奸臣的樣子。”帝涵雨聞言尚未回答,阿蓮倒是先笑出聲來。帝涵雨知道他向來口無遮攔,倒也沒計較。“怎么,懷安你覺得我像壞人嗎?”
薛懷安也不是傻子,當即連連否認。“好了,別鬧了,總之用你的話說就是師姐罩著你,當然,也罩著你們,你們呢,以后有出息了就得謝謝我,就這么個道理。”
四人聞言一同起身謝過帝涵雨,在對方的示意下隨著阿蓮去殿外安排住處。
清心殿位于宮城中御街盡頭嘉德殿的右側,大殿西側百余步有一處庭院,因院中有一株巨大的盤金樹,而盤金樹因樹葉末端常先枯泛黃,卻又四季不落而得名,素來有吉祥之意,故而稱為盤金庭。十數年前,賢王帝鴻因幼女一言便將盤金庭買下,還被附近的達官貴人們念叨了許久。
薛懷安等四人自是邊地來的土包子,還是聽阿蓮說起方才知道他們幾個將要搬進去的地方還有如此傳說。“就這樣吧,兩位薛公子便住東廂房,青公子與曲公子住西廂房。”“好。”“那就先這樣,各位可先行購置些東西,所需錢財自可去殿里尋個侍女支取。我就先走了,明日辰時記得去清心殿問安,可能還會隨公主上朝,總之心里有些準備才行。”“好,麻煩你了。”“無礙,公子留步吧?”
庭中樹下,四人圍著一張石桌坐下,面面相覷卻不知道怎么辦。“嗯……我剛剛看那房間里東西都很齊備啊。”“所以,咱們該干嘛去呢?”“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咱們能干嘛。大家都只是靈者,在新兵營還行,在這里能算什么啊?”曲若影的吐槽引來三人一致的贊同。
“不然練練靈力吧。”薛懷安剛一說出口便受到了三人的鄙視,“懷安,你是修煉狂嗎,路上練也就罷了,這會兒還練,再有一兩個時辰天都黑了。要我說,不如出宮城去,見識見識帝都城的繁華。”“好耶!逛街算我一個!”“還有我!”薛曜話音剛落,青雙云與曲若影便連聲附和,薛懷安畢竟也是少年人,自然愿意一同前往。
四人穿過御街,來到宮城門口,通過金吾衛士卒們的盤查,方才得以出城。
一出宮城,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便漸漸大了,煙火氣也漸漸重了起來。
四人仍舊穿著征東軍的鎧甲,且鎧甲并不是完好無損,畢竟軍隊里不可能將鎧甲修復得完好如初,些許刀斧痕跡在所難免。因此四人在人群中并不突兀,百姓們也時常見到各部禁軍巡邏,偶有不法之人引起戰斗也司空見慣了,實在是沒什么新意。
四人在街巷里穿梭,走走停停,驟然間處于一個陌生的環境,似乎并未影響到他們的心情。
日頭漸漸落下了,四人選了個河邊的酒樓,薛懷安作為四人中最殷實的一個,當仁不讓地選擇請客。
“薛兄破費,在下不客氣啦!”曲若影見他們三人說起天玉關戰事,識趣地悶頭對付著一桌好菜,起初說起大戰之勝,三人尚且有說有笑,可漸漸說起昔日同袍,卻又不由得落下淚來。
當日陣上,若說曹應先、魯西楓定計如何精妙,李伏波等大將如何神勇,那自是一車話也說不完,可到了他們三人,在兩邊加起來近百萬人的投入、自天玉關至西南安西軍防區近萬里的戰線、長達一年有余的僵持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懷安初為什長,第一次出征麾下便幾乎全軍覆沒,薛曜那日自是神勇,可當他凌空一躍時,也完全看不到戰場的邊界,他們本就被安排在戰場后側、外側,然而戰場太大了,大到他們第九屯出戰的近百人幾乎死傷殆盡也沒人在意,曹應先能看到薛懷安的驚艷一槍,已經是無數參戰騎兵羨慕的好運了,天知道當日多少久經沙場、堪稱精銳的鐵騎如同泡沫般破滅在無人駐足的海岸。
聽著三人越說越不對勁,漸漸地自棄之言多了起來,曲若影也顧不得這一桌帝都風味,連忙上前安慰眾人,“咱們畢竟是勝了,否極泰來了,魯將軍那日不是說了嘛,西夷人幾乎十年都緩不過氣來。”
“喲,原來諸位是天玉關大捷的勇士,且受本將一禮。”曲若影轉頭看去,見是個帶刀的年輕人,又自稱本將,當即回身行禮道:“不敢當將軍之禮,在下與三位同袍確曾參與天玉關大戰,今日得閑小酌,一時念及昔日同袍,情不自禁,讓將軍見笑了。不知將軍名諱?”
那年輕人自顧自解刀入座,“在下玄武禁軍封緘,不知薛兄是否還記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