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的日光碾過廣場邊緣的斷壁，將堆積如山的金銀錠鍍上一層燃燒般的光暈。

姜凡站在廣場高臺的陰影里，看著下方螻蟻般攢動的人群——

他們佝僂著脊背，肩胛骨像枯朽的木柴頂破蠟黃的皮膚，每一次搬運都伴隨著骨骼錯位的悶響。

成噸的金塊銀條砸進廣場中央的青銅巨鍋，濺起的火星在暮色里劃出細碎的光鏈，宛如一場盛大而殘酷的獻祭。

“第三層了。”

姜凡摩挲著腰間的隕鐵匕首，指腹劃過刃身刻著的“無”字。

相比于前兩層色欲界域的靡靡軟香、暴食界域的饕餮盛宴，眼前這片晃得人眼疼的金銀世界，反倒讓他感到一種近乎荒誕的平靜。

他見過更璀璨的寶藏——五年前被囚禁在暗牢時，墻角滲水處凝結的鹽晶在月光下比這更剔透。

金錢？不過是能砸死人的冷硬石塊罷了。

巨鍋內部傳來金水翻涌的咕嘟聲，熱浪蒸騰著撲上姜凡的面頰，連眉梢都被烤得發焦。

他瞥了眼那些搬運者空洞的瞳孔——

他們機械地重復著動作，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卻沒人敢停下哪怕一秒。

“出口在鍋底。”

吳千的聲音突然在腦海里響起，帶著慣有的戲謔，“賭十兩銀子，沒人敢掀鍋。”

姜凡沒接話。他欺身近前，手掌貼上滾燙的鍋沿，玄氣在掌心凝成冰藍色的護罩。

“喝！”

低喝聲中，他臂膀肌肉墳起，青銅巨鍋在吱呀聲中傾斜，熔金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慘叫聲瞬間淹沒在金水的沸騰里，那些搬運者連掙扎都沒來得及，就被裹成了鎏金的雕像，轉眼在高溫中熔成模糊的色塊。

他甚至沒低頭看那慘劇，目光死死鎖住鍋底——

果然，一道三尺見方的黑窟窿正吞吐著陰冷的風。

“這群蠢貨。”吳千的聲音帶著笑意，“看來秘境的守關者也懂‘燈下黑’。”

姜凡縱身躍入洞口，失重感尚未蔓延，眼前的景象已驟然更迭。

落地時沒有預想中的堅硬，反而陷入一片溫軟。

姜凡猛地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著雪貂裘的軟榻上，四周是氤氳的暖香，連空氣都帶著蜜糖般的甜膩。

他下意識想撐起身，卻發現四肢像灌了鉛般沉重——

這床榻的絨毛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正絲絲縷縷滲入皮膚，麻痹著他的神經。

“不好！”

他想起第二層暴食界域的教訓，那些看似美味的糕點實則是腐蝕血肉的毒糜。

此刻這舒適的陷阱，恐怕比金水更致命。

他咬牙滾下軟榻，腳掌剛觸地就驚得后退半步——

地面竟像活物的肌膚般柔軟，踩下去能清晰感受到細微的脈動。

“這層是‘觸感囚籠’？”

吳千的聲音帶著警惕，“小心，所有柔軟的東西都可能是陷阱。”

話音未落，頭頂的雕花天花板突然滲出暗紅的汁液，姜凡仰身躲過，卻見指尖刮過的地方露出粉色的肌理，甚至能看到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蠕動。

整間屋子都在呼吸！

墻壁開始向內收縮，柔軟的肉壁上凸起無數顆粒狀的腺體，滲出粘稠的液體。姜凡如貍貓般躍起，雙掌按在“天花板”上借力，卻發現掌心剛觸及就被一層滑膩的薄膜包裹。

他瞳孔驟縮，抽出匕首劃開面前的肉壁，腥臭的污血噴涌而出，濺得他滿臉都是。

“找出口！”吳千的聲音急促起來。

姜凡四肢并用，在不斷縮小的肉腔里飛竄，匕首每一次揮砍都帶出串串血珠。

肉壁的蠕動越來越快，眼看就要合攏成一條狹窄的甬道，他突然急停轉身，降龍掌的勁氣在掌心凝聚成青芒，狠狠轟向身后的肉壁！

“嘭！”

反作用力將他像炮彈般彈出，后背撞上堅硬的“門框”時，他聽見身后傳來類似生物器官收縮的“噗嗤”聲。

回頭望去，方才的入口已縮成一枚不斷翕動的粉色肉孔，像極了某種令人作嘔的生物器官。

姜凡強壓下反胃的沖動，抬手抹掉臉上的污血，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瞬間僵住——

青石板路，雕花牌樓，街角茶館飄出的龍井香氣……

這里分明是他居住了二十年的姜城！他甚至能看到“王記鐵匠鋪”的幌子在風中搖晃，那是小時候常去偷拿鐵釘的地方。

幻覺？還是秘境的下一層？

“姜凡！你個廢物！”一聲怒喝打斷了他的思索。

只見一個陌生的灰衣漢子沖上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

劇痛從臉頰炸開，姜凡的牙齒磕破了內側牙齦，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他沒動怒，只是在對方張口欲罵的瞬間，反手一巴掌甩了回去——

“啪！”

聲音清脆得像折斷枯木。灰衣漢子像斷線風箏般飛出，撞碎了街邊綢緞莊的木窗，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那些圍觀者的面孔漸漸變得熟悉——

有雜貨鋪的張老頭，有曾經欺負過他的惡少，還有……他記憶中模糊的母親輪廓。

“是幻境。”

吳千的聲音帶著凝重，“這里在投射你的記憶。”

姜凡眼神一冷，神龍勁氣在掌心翻涌，掌風掃過之處，圍觀者如同紙糊般碎成齏粉。

他不再停留，沿著記憶中的街道狂奔，兩側的景象如走馬燈般變幻：幼時爬過的老槐樹、被關了五年的暗牢鐵門、甚至還有……

小舞端著破碗給他喂粥的模樣。

那個黑瘦的丫頭，總是頂著一頭亂發，用臟兮兮的小手給他擦嘴角。

可眼前的幻境里，小舞正被一群錦衣少年圍在墻角，石子砸在她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傻子的跟班，活該被欺負！”

“聽說她爹娘就是被姜家害死的，還敢賴著不走？”

姜凡的腳步猛地頓住。

血液在瞬間沖上頭頂，五年前暗牢里的死寂、被家族拋棄的屈辱、小舞默默承受的所有白眼……

種種情緒像火山般噴發。

他沖過去，雙手如鐵鉗般扭斷了為首少年的脖頸，指骨嵌入皮肉的觸感真實得可怕。

“都是你！”

突然，小舞抬起頭，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充滿怨毒，“為什么你是個傻子？讓我受這么多苦！你去死啊！”

她撲上來撕咬，指甲在姜凡臉上劃出血痕。

姜凡愣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笑了。

“假貨。”

他輕聲說，五指如鉤刺入對方的頭骨，“小舞就算恨我，也不會用這種眼神看我。”

黑丫頭的身體在他手中化作肉泥，露出背后深不見底的深淵。

沒有猶豫，他縱身躍下。

失重感中，他仿佛聽見小舞在耳邊輕笑：“姜凡哥哥，別被幻境騙了呀。”

當他再次睜眼時，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硌著后背，眼前是教堂穹頂繪著的天使壁畫。

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他掌心投下斑斕的光斑。

秘境的第三層，終于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