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樓奪目紅
- 周汝昌著 周倫玲整理
- 1149字
- 2022-08-11 11:22:12
“原應(yīng)嘆息”
賈府“四春”,取名元、迎、探、惜,誰也不知這也有“埋伏”;及見脂硯點破,方知暗寓“原應(yīng)嘆息”四字。即此四字,可總括書中眾女兒的命運(yùn)了。
元春在“五月榴花照眼明”時,遭遇事變,似是死于非命。她告誡父親:“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這意味著政局的危機(jī)即將爆發(fā),謹(jǐn)防株連被難。
迎、探、惜,方是書中詳敘的三姊妹。這三人中,探春是最出色的人物,不消細(xì)說,有目共見。她的言辭行止,處處讓人折服敬重。
惜春話不多聞,似乎只有寥寥數(shù)語:一次是周瑞家的送宮花,她說:“我這里正和智能兒說明兒我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這句“開場白”其實是“結(jié)語”。又一次是畫園子圖時,她道:“我何曾有這些畫器?不過隨手寫字的筆畫畫罷了。就是顏色,只有赭石、廣花、藤黃、胭脂這四樣。再有,不過是兩支著色筆就完了。”第三次大約就是“杜絕寧國府”,與尤氏頂嘴的冷言厲語。
二姑娘迎春呢,綽號人稱“二木頭”,其“寡言笑”不問可知。除了因奶娘盜典“累金鳳”事發(fā),她說了一席令人發(fā)笑的“不聞不問論”而外,似乎就很難聽見她的聲音了。
然而也有意外之例,人們卻未必都記得——這就是,她“評論”過湘云。
這事十分有趣。
那是清虛觀打醮盛會之后,湘云第二次來小住。時已天熱,王夫人說她還穿那么多做什么……然后因絳紋石戒指的事,黛玉笑她是個“糊涂人”。湘云立即“反擊”,擺出了充足的反駁理由。因而寶玉贊她“還是那么會說話”,不料這又惹起黛玉的醋意。
“會說話”是口才之義。但湘云不僅是“會”,而且還“愛”說話,即話多。
話多一義,卻是先由迎春點明的。
此筆甚奇。
至于探春,綽號“玫瑰花”,在四春中才能最為特立獨(dú)出,書中寫她的筆墨最多,不煩多引。理家不必說,起詩社是她帶頭;抄檢大觀園時表現(xiàn)最勇敢。最特殊的是她煩寶玉到廟市上去買的小玩意兒,都是民間工藝,趣味盎然的小品杰作。這可見她的藝術(shù)審美水平特高——她批評那種富貴而俗氣的“沒處撂的”瓷器銅器(大抵宮廷風(fēng)格)。其人之不俗,可以思過半矣。所以我這兒講三姑娘,絕不重復(fù)別人常談的那些“才自精明志自高”等一切,而是想提醒讀者體會她的“詩人型”的一方面。紅樓人物,不是單一式的常型濫調(diào)。
再者就是人們往往忘記這“四春”姊妹的“參差關(guān)系”:元春,王夫人所生,與寶玉同母。迎春,是“大老爺”賈赦之女,而且是庶出(妾生),邢夫人對她很冷漠。探春,亦庶出,乃賈政之妾所生,與寶玉最好,卻不同母。惜春,是寧府賈珍之妹,我們連她母親的姓氏也無從曉知;她是“寄”居在西府老太太這邊的,關(guān)系更特殊。
“四春”命運(yùn)如何?
大姐是宮廷政變死于非命;二姐是“中山狼”的犧牲品,其死亦慘;三姐遠(yuǎn)嫁海疆,一去難歸;四姐,“可憐繡戶侯門女,獨(dú)臥青燈古佛旁”了。
原應(yīng)嘆息,豈虛詞哉。
詩曰:
琴棋書畫四分春,
若論才華總不貧。
薄命司中存簿冊,
原應(yīng)嘆息最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