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與石

大觀園的特點是“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是“秀水明山抱復回”。山叫“大主山”，水是“沁芳溪”。看看各種大觀園設計圖和“仿建”園，溪倒是忘不了，只是難見有“大主山”的影子。例如，北京西南角上有一處為拍電視而蓋造的“大觀園”，進去一看，只見當中一片大湖，溪流不顯——連異常重要的“花溆”也不知何往。至于山，進門的“翠嶂”本是土山戴石，長滿了花木，卻弄成了大石塊堆垛的假山了。大主山呢？簡直被高明的設計專家給“一筆”勾銷了。這些“既懂古建又通紅學”的名家們，是怎么讀《紅樓夢》的？令人莫測。

這大主山，當然也是土山，而非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它連亙曲折，成為“脈絡”。而且有山頂，有山坡。

例如，凸碧山莊是建于山頂的。妙玉庵里的紅梅，是“轉過山坡”而忽入眼簾的。

園里除了山，也少不了石頭。石頭有單塊的，也有堆成的。堆成的有“勢”，有洞，有峰。書中并不“專題”寫石，是隨文偶敘，散見諸方。

例如，寶玉來至沁芳閘旁，展讀《西廂》，是坐于桃花樹下一塊石上。黛玉在梨香院墻外聽院內《牡丹亭》演曲，“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幽閨自憐……”，不覺心痛神馳，一蹲身坐在一塊石上。階徑邊散石也。

寶玉因紫鵑戲言，發作了“癡病”，病狀初愈，出院門散散心，看見湘云、香菱坐在山石上看婆子們修治花竹……他也坐下，湘云說：“這兒風大，石頭涼，坐坐就回去吧。”寥寥一二語，寫出了石的“特性”。

寶釵撲蝶，滴翠亭中密語，她假裝尋找“顰兒”，說“鉆在山洞里讓蛇咬一口”。

鴛鴦晚夕入園，不意撞見司棋——那是山石背后。

湘云醉臥，是睡在石凳上。

柳五兒想病中進園逛逛，散散心，卻不敢多走，只在后墻內轉轉，唯見大樹大石頭——真是大花園子后邊的景象，一絲不差。

妙玉夜續中秋聯句，寫到“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的情景。

石者，實也。石頭記，即如實而寫，并無虛誑。書中有“石呆子”，石本呆物，本不通靈——園中凡石也。但假若滿園皆是通了靈的美玉，恐怕那也沒大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