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徹底隱沒到山后,陣陣吹來的晚風(fēng)不斷這樣提醒我。周圍的年輕人三三兩兩起身離開。我仍像被釘在這里似的無法起身,身陷那段厭惡透頂?shù)幕貞洝?
“聽別人說,你要去美國。”12月的寒風(fēng)灌進(jìn)我的睡衣里。縱使我裹緊衣襟,也難以抑制身體的顫抖。出來得匆忙,腳上還蹬著棉拖鞋。
“嗯。”郭永冷淡地回答。
看見他這樣的態(tài)度,我不禁冷笑一聲。“郭永你實話告訴我,你偉大的人生計劃里是不是從來沒有我?”我盡量把頭抬起一些角度以防眼淚不聽話地流出來。
“......”
“不回答是吧?好,那我替你回答!”多年來的怨氣終于在這個接近零度的傍晚爆發(fā)。“你說你想提高績點,不想玩樂,我理解;你說你節(jié)假日要待在實驗室沒時間陪我出門,我理解;你說你不喜歡大操大辦過各種節(jié)日,我理解。但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人生計劃,沒有!你這個大家口中的學(xué)霸眼里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一無是處、磕磕絆絆才考到A大的女朋友!”此刻我已顧不得路人的眼光和偷偷舉起的手機(jī)了。
“不是這樣的亦然......”
“那你告訴我應(yīng)該是怎樣的?去美國這事兒你有和我說過嗎?你有問過我愿不愿意陪你去嗎?你連問都不問還有什么好說的。”
“我不告訴你是不想你因為這個打亂你原本的人生計劃!”郭永的嗓門高了起來。
“哼!都他媽的是放屁!因為你根本不想讓我參與進(jìn)你的人生計劃。你變了郭永,你不是高中那個只對我好的傻小子了,也不是那個曾經(jīng)許諾要打造我們共同未來的人了。你眼里只有你的,而不是我們的......”我轉(zhuǎn)身抹了抹眼淚,“分手吧。”我走入冷冽的夜色,沒有回頭看一眼。
我曾經(jīng)滿心歡喜地把關(guān)于他的一切計劃進(jìn)我的未來,包括以后生活的城市、未來的工作和家庭生活。我是真的幻想過和他攜手到老、共度一生的。可惜,我只是他的過客。只是盡管我懂得這些道理,還是沒能阻止自己陷入那個自責(zé)和自我懷疑的怪圈。這也是為什么時祺打動我的地方。他從來不問我做某件事的原因,他只是支持,支持每個我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他會尊重我的想法。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不用考慮“我配得上他嗎?”這個問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和放松。從前我喝咖啡濺到衣服上郭永都會嘲笑,但時祺不會,雖然我知道部分是他身份的緣故,但他確實在無條件地保護(hù)我、尊重我。他會反省自己的行為,會思考我的感受......
“亦然、亦然,醒醒......”時祺的呼喚逐漸清晰起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臉上有一種緊繃感。“......我是不是哭了很久?”
時祺從兜里掏出一張面巾紙,一邊擦拭著我眼角的淚痕,一邊說:“是挺久的,周圍的學(xué)生都快走光了......你知道眼淚的原料是什么嗎?”
我搖了搖頭。
“是血液。所以每次哭就是在流血。”時祺把我環(huán)在他的臂彎里,“以后不要再為不值得的人哭了。我知道你無法抑制情緒,但起碼為此傷害身體......我會心疼的。”
我把頭深深的埋在他懷里,以他摟住我的方式摟著他——我不知道這樣的擁抱還有多久時效。
“不問問我為什么要想起來和郭永的事嗎?”
“不問,你有你的理由,我做我的本職工作就好了。”
“這么大度?他可是我前任誒。”
“其實我小氣得很。但我相信你會妥善解決的。還有......”
“什么?”
“你是一個很棒的人,在你幫開開修車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了。”
“得到神仙的夸獎,我是不是應(yīng)該感到榮幸呢?”
“你確實應(yīng)該感到榮幸。”他又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那你來都來了,再陪我去個地方吧?”
“讓我猜猜是不是那個泰式餐廳啊?”
“你又偷聽!”
我?guī)r祺去了那個我一直想和郭永一起去的餐廳。
我同他講了很多東西,包括高中我是怎么堅持不懈追求郭永最后變成大舔狗的,還有大學(xué)時期的一些丑事,講得我又哭又笑的。他也向我講了他這千百年來實現(xiàn)過怎樣的愿望,目睹了人間怎樣的變遷。
“你這個神仙,是怎么看上我的啊?”我問。“放到哪里我都是很普通的一個人。”
時祺放下杯,眼帶笑地注視著我。“可能從你最開始許愿的時候我就動心了。我當(dāng)時在想‘這個人20歲是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讓她連續(xù)7年許下同一個愿望?’。你很特別,這是我對你的初印象。”
“之后呢?”
“之后就想盡辦法接近你,也了解了多面的你。可能在你眼里你很普通,但這世間并沒有幾個像你一般的真心真意之人。旁人許愿都是物質(zhì)財富,可以你只在乎情誼,你把它放得太重了,得喘不過來氣。”
“......是這樣嗎?”我杵著腦袋喃喃道。
“那你是為什么喜歡我的呢?”
“因為你是除父母外第一個這樣對我的人。尊重我的決定,照顧我的感受,保護(hù)我的安全......不過要真說理由我也想不出來,就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了......”
“可那時我是個有秘密的人。”
“誰沒有秘密呢?真正阻礙關(guān)系進(jìn)一步發(fā)展的是不真誠罷了。”
時祺先是一愣,然后開始開懷大笑。“哈哈哈!對啊!誰沒有秘密呢......”
這一天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感。這么多年壓抑、懷疑的根源終于煙消云散。夜空的云似乎也在為我慶祝。
回公司上班后一切就像沒發(fā)生過,也沒有來問我為什么突然離開。果然我只是個透明人吧?
至于郭永,我并不是經(jīng)常遇到他,AI部門一直很忙的,聽說有時候開會要開到晚上10點。不過就算碰到他我想我也不會再畏懼了。這一天很快就到了。
周五下班我正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一個轉(zhuǎn)身我便看到郭永站在我身后,看起來很緊張。
“有事?”我問。
“那個,上周團(tuán)建,你沒事吧?我看你跑出去也沒在回營地,還捂著肚子出去的,所以就......”
“哦,就是腸胃炎犯了,已經(jīng)去醫(yī)院看過了。”
“那,嚴(yán)重嗎?”
“有什么事直說吧。”
郭永有些吃啞巴虧,把剛到嘴邊的話噎了回去。“上次是我說得話太唐突了,可能嚇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你說什么話了?我不太記得了......你有說很唐突的話嗎?”我沖他禮貌地笑了笑,背上包離開工位。
“郭永,我們都不是原來的我們了,也不要活在過去。”
再見了,浪費(fèi)了我4年青春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