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幾天我過得很平靜,沒有劇烈的頭痛,也沒有痛苦的回憶,也沒有突如其來的噩耗,我的小宇宙里所有的星體都在平穩地運行。平時在辦公室和菲菲一起工作、一起吃飯,周六和時祺一起去照看小朋友們。雖然時祺的突然到來讓我有些云里霧里,但不得不說男孩子身強力壯,干起粗活重活的效率還是比我和園長兩個人效率更高。
“亦然,你有姓嗎?”
我有些錯愕,長這么大還沒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每一任老師會問一嘴,但同學朋友基本沒什么人問,因為他們說這個名字本身就已經很好聽了,便不再去理會我的姓了。“我沒有姓。我爸媽早就決定不給我留姓了。”
“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我爸當時很喜歡‘古之圣賢,環此心理者亦然’這句話吧?反正就挺無厘頭的。不過我覺得也挺好的,不會被姓氏這種東西束縛住。”
時祺好像是被我說的話噎住了,我只看見他開口想要說些什么,但有感覺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你呢?你的名字怎么來的?”
“......時祺,順頌時祺......順頌時祺。”
“好像信的結尾會這樣寫吧?聽起來是很好的祝福呢!你爸爸媽媽肯定希望所有好運都在你身上吧!”真好聽的名字啊,比我這種平淡如水的名字好多了,因為我一直覺得“亦然”,不過是“也就這樣”的意思。
“嗯。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真的嗎?可能是因為有點古人的味道吧?”我這樣想著,沾了古人的光。
“不是,”他很認真地搖了搖頭,“積極的東西疊加亦然就是雙倍的積極。總之,這是個好名字。”
“是嗎......”我若無其事地繼續刷盤子,清冽的水流從我的指尖劃過,卻不留下一點痕跡。
“你手怎么了?”我回過神就發現時祺正端詳著自己的左手食指聚精會神地看。“這是刮到什么了?”我四處搜尋者可能傷害到他的利器,最后把目光鎖定到那把廚房用剪刀上。“你先用水沖一沖,你這傷口還有點兒大呢!這血還一直在流呢!”我拿起他的手開始打量,“你等一下哦,我去拿一下藥箱,很快的!”幼兒園孩子經常磕磕碰碰的,藥箱這東西屬于園里的常備物資了。
不得不說,在照顧人這方面,女孩子還是有天然的優勢的。我本想讓時祺自己涂藥包扎的,但他自己研究了半天還把創可貼弄得皺皺巴巴的,傷的還是右手,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替他上了藥。
“呼——呼——好了,這幾天別碰著了就行。”
“謝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客氣!我們廚房的刀具確實太鋒利了,我們刷碗的時候都得小心,之前手套就被劃破了,平時還得藏起來不讓孩子們接觸到。”
“你......”時祺剛想問我什么,李開開就推著他的自行車哭著進來了。
“亦然姐姐......他們把我的自行車騎壞了......嗚嗚嗚......你看還能修好嗎?”
“開開不哭,我先看看車什么樣了。”我光速跑到開開身邊蹲下,掏出口袋里的紙巾給他擦眼淚。這臺自行車是他爸爸給他買的二手自行車,本來就有點舊了,這下子車鏈子也松了,車頭也活動了,坐墊扭來扭去的,看起來完全不是我能修好的。“開開你去找過劉爺爺修過嗎?”
開開嗚咽著說:“劉爺爺的車行這周不開門......他、他去城里找他孫子去了......嗚嗚......姐姐,我的車今天能修好嗎?二寶他們......我昨天約了他們明天出去玩。”
“這......”我真的好想拒絕啊,修車這種技術活怎么看都和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但我知道這臺自行車對開開很重要,這可是他在外打工的爸爸給他買的生日禮物啊!他還總向其他小朋友炫耀呢!亦然,你可不能讓孩子傷心啊!“姐姐幫你修,你先擦擦眼淚和朋友出去玩吧,我看苗苗他們在扔沙包,正好少一個人,你去和他們一起,好不好?”
開開破涕為笑,說:“好!謝謝姐姐!”說完便朝門外跑去,徒留我一個人面對著自行車嘆氣。
“你會修自行車?”時祺問道。
“不會啊。”我一邊回答,一邊掏出手機開始百度“如何修自行車”。
“那你答應孩子干嘛?”
“那我總不能說‘你這車已經太破了,根本修不好,還是扔了吧’”。
“那萬一修不好呢?”
“我先按照網上的教程試一試吧,修不好再說。這自行車可是開開的寶貝,天天騎著,讓他等到劉爺爺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我邊說邊走向布草間拿出工具箱,把扳手螺絲刀這些玩意兒擺了一地。
“他為什么這么喜歡這臺自行車?看上去很普通啊。”
“你不知道。這自行車是他爸爸送他的生日禮物,他爸不是經常在A市,他是跑全國打工,三年前攢了錢買了一臺二手自行車給開開,他說這個牌子是自行車里的奢侈品,買不起一手的,只能買二手的了。但開開不管那么多,他就覺得這是他爸爸送的,他要當寶貝一樣疼,平時我們都碰不得的。”
“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還是不要讓孩子失望吧,畢竟是他很喜歡的東西,對他也有特別意義。可能他把自行車當作爸爸的陪伴了吧。”說著說著,回憶的抽屜又被打開了。“開開其實挺幸福的,爸爸媽媽雖然沒什么錢,但都很愛他,一掙到錢就給他買喜歡的東西。我小時候爸爸媽媽都太忙了,我都是長在我外婆家。每次到他們下班的時候,我就站在陽臺那里看著他們會不會回來,但基本都是落空的狀態。我知道他們希望我聽話,所以連生日禮物我也從來不主動要,他們挺累的,不想再惹他們生氣。其實我不喜歡吃蛋糕,我討厭奶油,但他們給我買的時候我還是會吃......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話太多了?”我有些羞愧地看著時祺,就這么兀自說著,完全沒理會他。但他似乎也沒有在意我的話,只是注視著我,就像注視著夕陽下的湖面——他的眼睛總是那么有靈氣,就像水中的鉆石礦山。
“所以,這車你能修嗎?”時祺走過來,蹲在我的旁邊打量這臺車。
“不知道啊,你看著車鏈子都掉了,我先把鏈子修好吧。”
我剛要伸手去轉車鏈子,時祺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告訴我不要動。“這種活兒還是讓我來吧。”
“你會修車?”
“不會啊,但比你會。”他輕輕挑了下眉,手輕輕伸進部件的空隙,轉動車鏈,兩下之后車鏈子居然變得跟新的一樣了!
“不是,時祺,你這是魔法吧!”
“你可以這么理解。”
還沒等我說第二句話,他站起來動了動車把和車座,便說:“修好了,看看?”
我伸手碰了碰,發現車真的修好了!“你是什么?魔法工程師轉世嗎?這螺絲松了你都沒用螺絲刀擰誒!太神奇了吧!但是還是謝謝你。”
“謝我什么?”他笑著說。
“謝你沒讓我狼狽地修車,也沒讓開開失望。”我蹲下快速把那些毫無用處的工具裝起來,卻聽到時祺說:“看來我要破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