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佩瑩在市郊的一幢公寓里與裝修公司的人談事情。這是新買的房子，小戶型，離女兒的寄宿學校非常近，為了方便照顧女兒專門買的。已經裝修好，但是有些遺留問題一直在和裝修公司交涉。

這時納蘭打來電話，說那個要查的東西都弄好了，看約在哪里見面，他親自送過去。佩瑩想到在外面查看資料、談那些事情畢竟不方便，此刻這里倒十分適合，便說：“我在郊區辦事兒，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你方便不方便……我把定位發你，你給我送到這里來？我給你報銷打車費……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就改天再約你也行?！?

納蘭想了一下，說方便。

佩瑩在小區門口接上納蘭，帶他往公寓里去。

“如果……萬一有人看到你，你就說……你是來修樓板漏水的，明白吧？”佩瑩害怕有熟人看到她帶著男人往家里去，雖然這種機率并不大，但她還是很謹慎。

“好吧……我長得像修樓板漏水的嗎？”納蘭調侃著。

佩瑩不理他。

“樓板漏水不是應該歸物業修嗎？”

“是我們自己隔出來的閣樓的樓板?！?

“哦。”

進到房間里面，新裝修的氣味撲面而來，“剛裝修好??？真漂亮，我能四處看看嗎？”納蘭問道。

佩瑩說可以的，你看吧。

納蘭四處轉看著，裝修公司的幾個人也在房間里處理著一些事宜。當他看到閣樓樓板的時候說：“你這漏水還真是挺嚴重的，應該是基層防水沒處理好?！?

佩瑩哭笑不得：“你真把自己當修樓板的了？”

納蘭很認真地說：“恰好知道這個。”

“那你修??！”佩瑩打趣他。

裝修公司的一個人走過來對佩瑩說，其它事情都處理好了，樓板漏水的事情需要回去找幾個老工人，專門再抽個時間過來整修。

只得如此。裝修公司的人都撤走了，剩下佩瑩和納蘭兩人在房間里。納蘭把一個牛皮紙袋交給佩瑩，靜靜地看著她打開，一張張地翻看照片。

這次這個女人——應該說是個女孩，只有20歲，叫劉麗娜，還在上大學，是市師大的學生。年輕漂亮，而且身材好。照片的最后幾張，仍然是不堪入目。佩瑩的眉頭越皺越深，嘆了口氣把照片裝回袋子里，看著窗外發了會兒呆。

然后她扭頭對納蘭說：“如果發現他在外面還有別的……繼續幫我查，我統統都要?！?

納蘭一開始沒有吱聲，然后他看著她說：“我知道這些照片你看了后心里不好受。誰看了心里都不會好受。這兩份資料已經足以說明一切問題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這些東西都夠份量。別再查了，我不會再幫你查了?！?

佩瑩瞪著他，神色慍怒：“那我找別人幫我查。”

納蘭的臉一下子變得冷峻，張了張口，又閉上，不再說話。

這個納蘭總能激活她內心拼命壓抑著的某些情緒，令她失控。一向端莊內斂的她，一次次地在他面前露出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那些需要她獨自一人的時候舔舐的傷口，一次次地被他揭開來，置于眼前。

納蘭又變得于心不忍，溫柔耐心地說道：“你一次又一次地選擇面對這些傷人的真相，是因為你喜歡以‘受害者’這個身份自居對嗎？你大概是能從中找到安慰，我說的對嗎？”

“不是。你說的不對。我只是想給自己積累一些力量，能跨出那一步的勇氣?！?

“跨出那一步很難嗎？我想不明白。”

“難，真的很難。如果不是有著太多的不得已，誰愿意守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你沒結過婚，你不會懂！”

似乎又說到了納蘭的痛處，他垂下眼皮。佩瑩走到他面前說：“對不起……我情緒不好，不該扯到你身上……”

納蘭踱了幾步，靠在窗戶邊，嘆了一口氣。佩瑩頹然地坐到窗前的一個沙發里，盯著茶幾發起呆來。她背對著納蘭說道：“我女兒很優秀，不僅是學習，各方面都很優秀。作為我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快樂。哪怕這個看似幸福的家庭是個假象，我也要拼命維持這個假象。我不能因為她爸爸的錯誤，讓她受到牽連，受到傷害?！?

納蘭默默地聽著，眼睛仍然望著窗外，此刻暮色已經降臨，窗外一片幽暗，遠處的燈光一點一點地亮起來，夜晚要來了。

佩瑩接著說：“他頭一次被我發現是在我們家東郊的別墅里面，那房子不常住人，我是偶然有事去那里，撞上他們……那個場面，很丑陋……我總想忘掉，但我估計這一輩子也忘不掉……”

“所以從那件事之后，他再也不敢把女人帶到任何一個我們的房子里，因為他知道我有所有房子的鑰匙?！?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面對著納蘭接著說：“這個男人唯一的一個好處，就是非常愛我們的孩子，所以……在我下定決心之前，在我能從這件事里找到出路之前……我希望能一直這么瞞下去，哪怕瞞一輩子……”

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但是兩個人的心頭都洶涌翻騰著。

佩瑩不再說話，仰起臉看著他，希望能得到他的撫慰。狼狽就狼狽吧，不堪就不堪吧，她現在反而希望在這個男人面前卸下所有的遮掩和偽裝，把最真實的一面敞開給他看。

納蘭看著眼前這個淚眼婆娑的女人，已然看穿了她所有的脆弱。

他溫柔地看著她，目光潺潺。他仔細地看著她，仿佛她臉上有他最珍視的東西。

兩個人就這樣注視著彼此的眼睛，他們的目光挨得如此之近，都希望能從對方的眼睛里找到安慰似的。他們的頭終于靠在一起，佩瑩摟住他的腰，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把手伸進了他的衣服里面，他的身體微微地一陣顫栗，她聽得到他心跳的聲音。佩瑩仰起臉，想要他的吻，但終沒等來這個吻，納蘭慢慢地松開佩瑩，朝后退去。佩瑩看到了他眼中的欲望，和猶豫。

她絕望地問道：“你……？”

納蘭的胸口微微起伏著，他在平復自己的情緒。然后表情變得漠然而悲傷，淡淡地說道：“……我得走了……”

佩瑩叫住他：“這里打不到車，我送你?！?

佩瑩開著車，穿梭在車水馬龍里。這個世界的熱鬧與繁華似乎與他們無關。此刻他們之間的沉默像一堵完全穿不透的磚墻，把兩人隔開在兩個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