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專利糾紛

1 對權利要求的理解不應拘泥于字面

——北京弘安科技有限公司訴原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實用新型專利權無效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6）京行終2859號行政判決書

2.案由：實用新型專利權無效行政糾紛

3.當事人

原告（被上訴人）：北京弘安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弘安公司）

被告：原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

第三人（上訴人）：歐瑞康紡織有限及兩合公司（以下簡稱歐瑞康公司）

【基本案情】

專利號為200820181507、名稱為“用于冷卻多個合成絲束的裝置”的實用新型專利（以下簡稱本專利），其申請日為2008年12月24日，授權公告日為2010年1月6日，專利權人為歐瑞康公司。授權公告時權利要求1如下：“1.一種用于冷卻多個合成絲束的裝置，具有：吹風箱（1），該吹風箱由上部件（5）和下部件（4）形成，所述上部件和下部件在其本身之間包圍有具有多個長絲通道（9）的多孔板（8）；多個冷卻筒（7），所述冷卻筒分別具有透氣的筒壁（10）并相互隔開一定距離地分別從上方的長絲入口（2）穿透上部件（5）直至多孔板（8）的長絲通道（9）；多個連接管件（14），所述連接管件在冷卻筒（7）的延長部中設置在多孔板（8）的長絲通道（9）下方并分別穿透下部件（4）直至下方的長絲出口（15）；以及空氣入口（12），該空氣入口形成在下部件（4）的縱向側上；其特征在于，所述冷卻筒（7）以排狀布置、平行且偏離中心地設置在吹風箱（1）的相對的側壁（11.1，11.2）之間。”

2014年6月27日，針對弘安公司就歐瑞康公司擁有的本專利所提無效宣告請求，原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以下簡稱專利復審委員會）作出第23181號無效宣告請求審查決定（簡稱被訴決定），維持本專利有效。弘安公司不服，提起行政訴訟。

【案件焦點】

1.本專利權利要求1如何理解；2.本專利權利要求1是否符合2000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二十六條第四款的規定。

【法院裁判要旨】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權利要求1記載的技術方案，其中實際包括了至少以下兩個方案：方案一，冷卻筒（7）與吹風箱（1）的、設置在空氣入口（2）的縱向側上的側壁（11.2）之間的距離（b）小于冷卻筒（7）與吹風箱（1）的相對的側壁（11.1）之間的距離（a）。方案二，冷卻筒（7）與吹風箱（1）的、設置在空氣入口（2）的縱向側上的側壁（11.2）之間的距離（b）大于冷卻筒（7）與吹風箱（1）的相對的側壁（11.1）之間的距離（a）。本專利說明書中并未涉及權利要求1中上述方案二的技術內容，本專利權利要求1記載的“所述冷卻筒（7）以排狀布置、平行且偏離中心地設置在吹風箱（1）的相對的側壁（11.1，11.2）之間”中包含的方案二未得到說明書支持，不符合2000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二十六條第四款的規定。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七十條第一項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被訴決定；

二、專利復審委員會員會重新作出審查決定。

歐瑞康公司不服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

一、本專利權利要求1如何解釋問題。對于權利要求1限定的“冷卻筒偏離中心設置”，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通過閱讀權利要求書、說明書可以清楚地得出唯一理解，即方案一。只有方案一才能符合本專利的發明目的，解決冷卻不均勻的技術問題。如果理解為方案二，則更大程度加大了冷卻不均勻，不但不能實現本專利的發明目的，反而使得冷卻效果比本專利背景或現有技術（如本案證據1）還要差，根本不會產生“冷卻筒外周上存在均勻的空氣流動”的技術效果。理由如下：（1）從本專利說明書理解，整體解讀背景技術記載內容、本專利要解決的技術問題、采用的技術手段以及發明內容，均唯一地得出：冷卻筒與吹風箱的設置在空氣入口縱向側上的側壁之間的距離小于冷卻筒與吹風箱的相對側壁之間的距離。（2）本領域技術人員知曉，一方面，當冷卻筒設置在中心位置且多孔板孔徑一致時，靠近空氣入口一側的壓力較大，相對的另一側壓力較小；而當冷卻筒偏離中心設置時，多孔板對于冷卻筒兩側形成的自由面積大小不同，兩側空氣的壓力差也會產生變化。另一方面，為了使得冷卻空氣在冷卻筒外周均勻流動，冷卻筒的這種偏心設置必然要減小兩側的壓力差，即實現對原來空氣壓力較小一側的補償，而不是相反。（3）弘安公司認可：將本專利權利要求1解釋為方案二的技術方案，不能實現本專利說明書的技術效果。

二、本專利權利要求1是否符合2000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二十六條第四款的規定問題。本專利說明書已經詳細說明了通過偏離中心設置來解決送風不均問題的原理，根據該原理本領域技術人員清楚地知曉冷卻筒與兩側壁的距離只能有一種大小關系，即冷卻筒（7）與吹風箱（1）的、設置在空氣入口（2）的縱向側上的側壁（11.2）之間的距離（b）小于冷卻筒（7）與吹風箱（1）的相對的側壁（11.1）之間的距離（a）。因此，本專利權利要求書的保護范圍與說明書的記載是相適應的，符合2000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二十六條第四款的規定。原審法院以“方案二未得到說明書支持”為由，進而認為權利要求1得不到說明書的支持，導致整體技術方案不能得到保護，系機械、錯誤地理解權利要求。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六十九條、第八十九條第一款第二項及第三款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原審判決；

二、駁回弘安公司的訴訟請求。

【法官后語】

本案的典型性在于較好地宣示了在專利確權程序中一般要對權利要求保護的整體技術方案作出符合發明目的的理解。強調在界定權利要求用語的含義時，要充分考慮本專利的技術構思和發明目的，從本領域技術人員角度，確保有價值的發明創造得到保護。本案不僅實現了對中外企業知識產權的平等保護，還充分發揮了知識產權審判激勵和保護創新職能，塑造我國良好營商環境。

一審法院采用嚴格的字面含義理解，將本專利權利要求1理解為兩個技術方案。誠然，方案二并不是不可實現的技術方案，而是技術效果比現在技術還差的技術方案。經過對本專利說明書的整體理解，方案二是發明人根本沒有考慮過的，只是權利要求書文字撰寫時選取用詞出現了失誤。對于一個已經授權的實用新型專利，權利人修改自由是嚴格限制的，在此情況下，是僅嚴格按照字面含義理解，使具有一定技術貢獻的發明創造無效？還是對權利要求用語的明顯錯誤給予一定寬容？二審法院選擇了后者，并給出了較為全面的論理和分析。

我們知道，權利要求一般通過嚴格邏輯關系的精準語言文本來表達完整的技術方案。實際上，由于各種原因，提交專利申請的權利要求用語經常是抽象的、模糊的、界定不明的，甚至存在用語錯誤等情況。出現權利要求用語界定的保護范圍與說明書和附圖記載不一致的情況時，尤其是對本案出現兩種技術方案的理解，能否一概以“得不到說明書支持”，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二十六條第四款的規定為由直接予以無效，需要在個案中準確理解和認定導致不一致的原因。如果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結合說明書和附圖的相應記載，能夠較容易地發現權利要求的用語存在明顯錯誤，并能獲得唯一理解修正該錯誤，那么就不應該將錯就錯，導致權利要求實際保護的范圍不是權利人的真實意思表示。

況且，在專利確權程序中，由于權利要求獲得了授權，專利權人對授權行為已有一定的行政信賴，為了鼓勵發明創造，在不損害權利要求公示價值和社會公眾利益的情況下，一般應對權利要求作出符合發明目的的理解，以說明書來界定權利要求用語含義所要真實表達的保護范圍。除非說明書未界定或界定的內容相互矛盾，一般不應僅對權利要求作違背發明目的的字面含義理解。并且，對專利權的理解或解釋應當站位于本領域技術人員，結合說明書的記載，綜合考慮該發明對現有技術的貢獻程度及實際效果，不應把明顯不能夠實現發明目的的技術方案納入保護范圍，否則容易造成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二十六條第四款的濫用。

編寫人：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 孔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