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識產權法原理簡明教程
- 潘皞宇
- 9469字
- 2022-07-26 11:52:51
第四節 我國《著作權法》所規定的具體客體類型
對于那些已經達到作品標準的智力成果,人們通常會根據某些標準對作品進行類型化的區分,以實現某種特定的目的。我國《著作權法》以表達的形式差異為基礎,結合多種立法價值取向,對法律所保護的作品類型進行了明確的列舉。從法律適用的角度來看,這種分類的現實意義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針對不同類別的作品,其著作權人所享有的專有權利內容可能有所差別。例如,作品的出租權,只有視聽作品和計算機軟件這兩類作品的著作權人才能享有;再如,作品的展覽權,也只有在美術作品和攝影作品這兩種類型中才有所涉及;又如,放映權,在我國則專屬于視聽作品、攝影作品和美術作品這三種類型。
其二,針對不同類型的作品,著作權的權利歸屬和行使規則也不盡相同。例如,對于圖形作品和計算機軟件這兩類作品來說,如果符合特殊職務作品的構成要件,那么其上的著作權基本上由單位享有,創作者僅享有署名權;而對于視聽作品來說,其上的著作權是由制作者享有,這與其他類型作品的權利歸屬原理是不同的。
基于上述原因,劃分作品類型并對每種類型的作品特性作專門研究,在實踐中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接下來將基于當前立法的規定對每種作品類型進行解讀。
一、文字作品
按照《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的定義,[2]《著作權法》中所述文字作品,是指小說、詩詞、散文、論文等以文字形式表現的作品。由此可知,對于文字作品來說,與其他作品的本質區別在于,其用來表達的符號是表意的文字,而符號的組合方式是將文字的字意連接起來,并用以承載其上的綜合理念。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將某種文字的字義按照一定的方式組合起來,所形成的外化的表達達到了獨創性的標準,該作品就屬于文字作品。對于文字作品的認定,應注意以下幾點:
其一,構成文字作品的基本符號包括我們平常使用或接觸到的漢字、英文、日文、法文等各國的語言文字,甚至包括數字、盲文或任何能夠表意的符號。按照這一標準,構成計算機軟件的源代碼其實也是程序員能夠理解其意的語言文字,因而國際上通常認為,計算機軟件也屬于文字作品,只不過基于權利內容和權利歸屬等特殊規則的考慮,我國立法將其作為獨立的作品形態。
其二,對于文字作品的表達來說,其具有獨創性的組合過程在于連接文字的字意,而非連接文字的其他表征。舉例來說,如果某人的獨創性體現為排列每個文字以及文字之間的間架結構,或者是注重文字筆畫的書寫方式,那么其實際上完成的是一幅書法作品,由于這種創作行為所連接的符號實際上是不同形狀的線條,所以書法作品一般被歸于美術作品一類。
其三,在文字作品的實踐認定中,應特別注意,文字作品不是文學作品。換言之,按照作品的構成要件,法律所關注的是作品的獨創性,而不考慮作品的藝術性。由此,不論是何種體裁的文字作品,即便沒有達到文學水準,也可以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反之,即使作品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也不會因此得到任何保護上的傾斜。
二、口述作品
所謂口述作品,《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將其描述為“即興的演說、授課、法庭辯論等以口頭語言形式表現的作品”。口述作品和文字作品相比,這兩類作品的共性在于它們所呈現出的表達都是語言符號的組合,差別在于文字作品以字形作為基本的符號表征,口述作品以字音作為基本的符號表征。《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之所以在定義中特別列舉演說、授課、法庭辯論等具體的口述作品形式,是想通過典型的例證說明判斷該類表達是否具有獨創性而能達到作品要求的依據。
雖然立法明確規定了口述作品的類型,但并不意味著凡是日常的口頭表達都能被認定為口述作品。多數情況下,人們許多日常交流的口頭表述,要么是公有領域的范疇,即那些源于社會生活中長期使用的重復性表達,要么這些表達的形式較為簡短或簡單,無法達到獨創性的要求。顯然,上述情況所作的口頭表達都不能認定為口述作品,而那些演說、授課、法庭辯論等場合下的表達,由于其達到了一定的長度和復雜度,能夠充分體現作者具有獨創性的語言組合過程,因而被認定為口述作品。
此外,是否所有達到獨創性的演說、授課、法庭辯論都是口述作品?也不盡然。在實踐中,如果在演說或授課之前,人們已經將口頭表述的內容形成文字,而口述過程只是對這些事先準備好的講稿的宣講,那么應當認定為先前準備好的講稿是具有獨創性的文字作品,而按照講稿進行宣講屬于對文字作品的表演。這是因為,在宣講過程中,宣講者并沒有體現出獨創性的表達,其中所有具有獨創性的內容都是在行文時形成的。因此,區分文字作品和口述作品的關鍵,就在于演說、授課、法庭辯論之前的“即興”二字,也就是說,口述作品是在演說等活動中被即興創作出來的,在此之前作品并不存在。
但是,也正是由于口述作品具有“即興”“口頭表達”等特征,如果沒有通過記錄等方式對作品加以固定,在現實中很難得到切實有效的保護,對于他人的侵權行為也較難認定。正因如此,許多國家在其著作權立法中規定,口述作品如果沒有以速記、錄音、錄像等方式固定在有形的物質載體之上,就不對其加以保護。[3]我國立法雖然沒有類似的表述,但基于口述作品的實際特點,如果口述作品未經固定,尋求法律保護的難度較大。
三、音樂作品
在《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音樂作品被定義為“歌曲、交響樂等能夠演唱或演奏的帶詞或不帶詞的作品”。據此,構成音樂作品的基礎符號是音符,其獨創性的表達體現為音符等要素所構成的旋律。所以,對于音樂作品來說,其著作權的效力是圍繞旋律、節奏等獨創性表達來劃定的。而從公眾感知的角度來看,音樂作品可以由樂譜來承載,也可以由表演者的表演行為來承載,權利人依據著作權對這些感知方式均得加以壟斷。
在實踐中,對于歌曲這種帶詞的音樂作品來說,其符號基礎既包含了音符,也包含了文字,因而與文字作品存在一定的交叉。對于歌曲的作品類型,應區分如下:首先,歌曲由音符和文字的組合共同構成,其本身屬于一個完整的音樂作品;其次,歌曲又可以被拆分為樂曲和歌詞兩個單獨的作品,前者是獨立的音樂作品,后者是獨立的文字作品。按照這樣的理解,當歌曲的詞曲作者并非一人時,歌詞的著作權由詞作者行使,樂曲的著作權由曲作者行使,歌曲的著作權則由二人共同行使。同時,由于歌曲是音樂作品,所以應按照音樂作品的特定規則來行使權利,權利的效力及于歌曲的文字部分。
四、戲劇作品
《著作權法實施條例》針對戲劇作品,列舉了話劇、歌劇、地方戲等典型代表,并特別強調這些作品供舞臺演出。所以,在表現形式上,除了劇本這種文本的載體之外,戲劇作品的主要感知方式就是演員的表演行為。因而實踐當中,對于其權利的侵犯,往往在表演方面較為突出。而從作品表達的符號基礎來看,戲劇作品與文字作品和音樂作品相比,似乎并無特別之處,其劇本可以被看作文字作品,其中的音樂可以被看作音樂作品,那么專門劃分戲劇作品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實際上,在許多國家,立法專門列舉戲劇作品,原因在于法律對該類作品的保護力度要高于文字和音樂作品。[4]我國雖然在立法上移植了這種分類方式,但在保護力度上,戲劇作品與文字作品、音樂作品相比并無特別不同之處。所以,在我國法律實踐中刻意區分戲劇作品,其價值和意義并不顯著。
五、舞蹈作品
所謂舞蹈作品,是指通過人體連續的動作、姿勢、表情等表現思想、情感的作品。由此定義可知,在表達的基礎符號方面,舞蹈作品與前述作品類型有很大不同,其選擇的符號是人的軀體動作,而這些符號的組合過程,本質上是對各種動作的設計以及對這些動作的連接。因此,認定舞蹈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所考察的對象是對人體動作的設計,如果其中的舞步、造型、動作、順序已經屬于公有領域或獨創性高度不夠,就不能受到著作權法保護。
在作品的載體方面,針對舞蹈動作的設計,可以通過文字描述、動作標記、繪圖示意的方法加以體現,也可以通過表演者的表演行為或對其錄制再現出來。在上述利用特定載體感知作品的過程中,載體自身可能在展現作品時生成獨立的權利,[5]所以在舞蹈作品的著作權認定上,要時刻認清權利的保護對象,并對眾多權利可能出現的重疊關系進行區分。
六、曲藝作品
按照《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的規定,曲藝作品包括相聲、快書、大鼓、評書等形式。從這類作品的創作和展示方式來看,它們一般先通過書面方式被創作出來,再由演員在舞臺上進行表演,其符號的獨創性組合結果同樣以文字或音符為基礎。
由此,對于立法專門設置曲藝作品的必要性產生了一定的疑問——如果所謂的“曲藝作品”被創作了出來,其無非是形成了文字上或音符上的組合,那么文字作品和音樂作品的內涵足以涵蓋此類表達結果,演員的演出則可以看作是對文字作品或音樂作品的表演;而如果演員的表演是臺上的即興發揮,那么又可以通過口述作品對其加以保護。
因此,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說,曲藝作品都可以被其他作品類型完全覆蓋,且我國立法對于曲藝作品并未施以任何特殊的保護,那么這一立法上的分類意義和價值難免會遭受質疑。推測立法者的意圖,立法者可能旨在通過對特定作品類型的列舉,來宣示本國的傳統藝術同樣能得到著作權法的有效保護。但是,宣傳功能本不應是著作權法所體現的主要價值,而不恰當的分類往往會給司法實踐帶來諸多難題和不便。
七、雜技藝術作品
根據《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的規定可知,我國《著作權法》中的雜技藝術作品,內容十分豐富,主要表現為雜技、魔術、馬戲等通過形體動作和技巧表現的作品。但按照著作權的基本原理對這些表現形式進行解讀就會發現,立法列舉該類作品的必要性也有待商榷。
根據著作權的基本原理,著作權法不能保護雜技等藝術作品中的任何操作方法、技術方案等綜合理念,凡是涉及技巧方面的動作和造型都不受著作權法調整。那么,排除這些技巧性的內容,再除去公知領域的表達,雜技、魔術、馬戲中與作品有關的要素還有哪些呢?可能只剩下穿插于表演之間的具有獨創性的背景音樂和舞蹈了。而這些表達已經有專門分類對其進行保護,再單獨設立“雜技藝術作品”其實并無必要,這也正是大多數國家立法未設置這一類型的原因。假如立法者的本意是想通過此種類型的立法設置彰顯我國保護傳統文化的決心,這一規定反而更容易讓人們誤以為《著作權法》可以保護技巧性的動作和造型,這既不利于著作權原理的貫徹和推廣,也不利于具體糾紛的解決。
八、美術作品、建筑作品
美術作品和建筑作品,是基于審美意義的外觀共性而被著作權法置于一類進行調整的兩項作品形態。
美術作品,是以線條、色彩或其他方式構成的、具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據此定義可知,美術作品在形式上不限于平面上的藝術表達,也包括各種立體形式的藝術造型,如繪畫、書法、雕塑等。與其他類型的作品相比,美術作品所選擇的基礎符號是線條或色彩,其獨創性表達則體現為創作者對這些要素有意識的組合。因此,在實踐中,獨創性依然是美術作品的最終判斷標準,盡管《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強調了美術作品應具有“審美意義”,但這一條件旨在表述創作者在創作時的美學追求,并不是針對美術作品專門設置了藝術性的判斷標準。
同時,在實踐中,如果創作者同時運用兩種作品類型的基礎符號作出具有獨創性的表達,最終形成了一個完整的作品,那么該作品應同時歸屬于這兩種作品類型。例如,一幅書法作品,從線條組合的角度來看,其屬于美術作品,但如果作品中的文字組合也包含了創作者獨創性的表達,那么它也屬于文字作品。著作權人既有權壟斷線條組合的市場份額,也有權壟斷文字組合的市場份額。
與美術作品相比,建筑作品雖然也具有審美意義,但其保護的對象主要是建筑物或構筑物之上具有獨創性的線條或色彩的組合結果。對建筑作品的著作權保護,實際上是保護建筑物或構筑物之上獨立于其實用功能的、具有藝術美感的獨創性表達。例如,“鳥巢”體育場、“廣州塔”、上海東方明珠塔等,其獨特的外形給人以美的享受,因而都是建筑作品的典型代表。
對于建筑作品的認定,應當注意,著作權法不保護技術方案和實用性功能的基本原則在該領域依然適用,如果某建筑獨特外形設計的目的在于實現特定的技術效果,無論該外形多么具有藝術觀賞性,也不能作為建筑作品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同時,建筑物或構筑物具有美學意義的外形設計也必須達到獨創性的高度要求,所以那些按照常規設計建造而成的建筑,往往因為缺乏獨創性而不構成建筑作品。
九、攝影作品
《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將攝影作品表述為“借助器械在感光材料或者其他介質上記錄客觀物體形象的藝術作品”。攝影作品的創作與其他作品相比,其特殊性在于必須借助“照相機”這一機械設備。雖然拍攝出的照片主要依賴于照相機才能完成,但拍攝過程中依然存在拍攝者具有獨創性的表達空間。具體來說,拍攝者拍攝照片時,可以對角度、距離、光影、明暗等拍攝因素,或者對拍攝對象的構圖方式進行個性化的選擇,以使照片展現出獨特的拍攝結果。當這些選擇達到著作權法獨創性的高度要求時,就可以認定該照片屬于攝影作品。
但實踐中的問題在于,人們平時用手機隨意拍攝的照片和攝影師精心拍攝的照片,其獨創性高度顯然是不同的,由于我國《著作權法》并沒有對獨創性高度設置明確的判斷標準,因而無法確定這兩種照片是否都能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如果按照英美法系的“額頭流汗”原則,兩種照片都應受到版權法的保護,但如果按照大陸法系的獨創性標準,那么人們隨意拍攝的照片并不能形成攝影作品,拍攝的照片之上無法產生著作權,但這些照片可以受到特定鄰接權的專門保護。[6]
我國《著作權法》雖然以大陸法系著作權制度為根基,但并未在鄰接權中專門規定對無獨創性照片的保護,故而導致了以下司法認定難題:如果某個照片的獨創性很低,但是又具有一定的市場價值,倘若認為其不是作品,就會導致相應的市場價值無法得到保護。所以,為了避免獨創性較低但具有市場價值的照片被他人隨意使用,我國的司法認定實際上更傾向于采用英美法系的標準,即將那些獨創性較低的照片也納入攝影作品之中加以保護。
十、視聽作品
在《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正之前,我國立法對此類作品的表述并非“視聽作品”,而是“電影作品和以類似設置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根據《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的規定,“電影作品”和“類電影作品”,是指“攝制在一定介質上,由一系列有伴音或者無伴音的畫面組成,并且借助適當裝置放映或者以其他方式傳播的作品”。
立法對于此種作品類型進行名稱上的修改,根本原因在于,原先對于此類作品的理解,都是圍繞傳統電影制作方式為核心展開的,但隨著數字技術、材料行業的創新發展,不僅用于生成電影作品和類電影作品的數據文件的存儲介質突破了原有認知,產生形態上的變化,且具體的拍攝手法也在不斷取得顛覆性的改變。所以,如果在實踐中仍然拘泥于傳統電影作品的概念解讀,那么一些采用非傳統手段制作的影視作品,將難以得到充分的法律保護。由此來看,修改原先此種作品類型的名稱表述,具有一定的立法預見性,是及時且必要的。
從作品創作的方法和原理來看,視聽作品與攝影作品的相似性在于,二者都需要借助機械設備完成創作。不同的是,視聽作品在本質上是一系列畫面的組合,且畫面構圖的連貫性能夠在放映時給觀眾帶來運動的觀感。按照這一特性,視聽作品的獨創性表達可以體現在多個方面:從編劇的劇情設計到導演的場景安排,從演員的動作神情到攝像的拍攝選擇,從后期的特效制作到剪輯的畫面編排,都可以體現創作者的美學觀點和智力創造,因而視聽作品的這些獨創性表達理應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同時應當注意,針對攝影作品和視聽作品這類必須借助機械設備方能完成的作品類型,有觀點認為,其創作結果基本依賴于特定器械,所以即便達到了立法的獨創性高度要求,其獨創性與其他類型的作品相比也是偏低的,所以著作權的保護力度應當低于其他作品。由于這一觀點在理論上尚存爭議,所以各國立法的規定并不一致。按照我國《著作權法》的價值取向,攝影作品和視聽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期理應短于其他類型的作品,而具體的保護期計算方式,將在隨后的章節里作專門的解讀。
十一、圖形作品
我國《著作權法》所列舉的圖形作品包括工程設計圖、產品設計圖、地圖、示意圖等,同時,《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將工程設計圖和產品設計圖限定為“為施工、生產繪制”,又將地圖、示意圖的作用表述為“反映地理現象、說明事物原理或者結構”。可見,圖形作品與美術作品的共性在于,它們都是基于線條或色彩的組合所形成的具有獨創性的表達,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美術作品屬于藝術領域的作品,其價值在于帶給人們美的感受,但圖形作品的首要作用在于實現特定的實用功能,如根據工程設計圖和產品設計圖建造或制造具有實用性的工程或產品,或利用地圖和示意圖方便公眾了解地理現象或事實原理及結構。
前文已經反復強調,著作權法不保護任何技術方案和實用性功能,所以,即便作品類型之中包括了圖形作品,也不能就此認為圖形作品的相關部分能夠受到著作權法的調整。因此,著作權法針對圖形作品所保護的,是實用功能表達之外的、體現設計者具有獨創性的線條或符號的組合結果。
例如,地圖和示意圖都能反映一定的事實,而為了體現客觀事實所形成的線條或色彩的組合是不具有獨創性的,不屬于著作權法的保護范圍;但是,如果設計者為了增強地圖、示意圖的藝術性、趣味性和可讀性,而對基礎符號進行具有獨創性的組合,這部分就可以被著作權法所保護。
比如,設計一張中國行政區劃圖,其中為了反映客觀事實的線條組合不能由設計者任意勾畫,因而不能承載設計者具有獨創性的智力勞動,但設計者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區劃圖中的信息進行標識或取舍,也可以自由設定區劃之間和諧的顏色搭配,還可以在此基礎上增加具有藝術性的繪制,而這些都屬于著作權法的調整范圍。因此,對于圖形作品來說,權利人只能憑借著作權禁止他人使用具有獨創性的客觀表達,但無法阻止他人借鑒和使用能夠反映客觀事實的符號組合。
十二、模型作品
從原理上看,模型作品與圖形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思路應當是一致的,模型作品中基于客觀事實和使用功能所產生的符號組合不能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要在模型作品的領域內尋找創作者獨創性表達的存在空間,必須先仔細分析模型作品的基本定義。《著作權法實施條例》規定,所謂模型作品,是為展示、試驗或者觀測等用途,根據物體的形狀和結構,按照一定比例制成的立體作品,如地理沙盤模型、動植物模型和產品模型等。
然而在實踐中,如果嚴格按照該定義認定模型作品,將會給找尋模型作品中的獨創性表達帶來極大的困擾:
其一,如果模型作品必須“根據物體的形狀和結構,按照一定比例制成”,這就意味著模型的制作只能是對原物同比例的再現或按照特定比例的放大、縮小,否則就無法實現“展示、試驗、觀測”等功能性用途。但是這樣一來,創作者在模型之上其實很難有獨創性的表達空間,也就不能認定其制作的是“模型作品”。
其二,如果模型制作者在對實物進行縮放或原比例再現時,對實物原有要素之間點、線、面的比例關系進行了人為的改動,導致制作的成品與原物存在顯著的差異,那么差異的部分只要達到了獨創性的高度,就可以認為生成了新的作品,其獨創的部分由著作權法所調整。但是,這樣的作品又與《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對“模型作品”的定義不符,且這種對于模型審美意義的改動更符合美術作品的認定標準。
因此,從貫徹著作權法原理的層面來看,當前我國立法對“模型作品”的認定在邏輯上并不通暢,需要立法者在技術層面加以解釋或修正,否則在實踐中將可能引發利益相關者之間的爭議與沖突。
十三、計算機軟件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計算機軟件這種新的作品類型應運而生。根據我國《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的規定,計算機軟件包括計算機程序及其有關文檔。其中,程序是指為了得到某種結果而可以由計算機等具有信息處理能力的裝置執行的代碼化指令序列,或者可以被自動轉換成代碼化指令序列的符號化指令序列或者符號化語句序列。[7]
用著作權的基本原理解讀上述定義,計算機軟件之所以能夠成為獨立的作品類型,關鍵在于其承載獨創性的基礎符號及其組合方式與其他作品類型截然不同。對于計算機軟件來說,構成作品的基礎符號是代碼化指令序列,程序員以其為基礎所進行的編寫過程,體現了個人具有獨創性的表達。
在實踐中,理解計算機軟件的作品屬性時應當注意,在人們所使用的軟件中,會不可避免地出現文字、圖形、音樂等元素。如果用客體“層級性”的結構來解讀,這些元素其實都是計算機軟件所呈現的內容,而承載這些內容的是由符號化語句序列所形成的表達。所以,軟件中所包含的文字、圖形、音樂,都不是作為計算機程序受到著作權法保護的。其中的相關內容,可能分別構成“文字作品”“音樂作品”“美術作品”“視聽作品”,并依據其各自的符號基礎和表達形式分別得到保護。
十四、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8]
我國《著作權法》規定的該種作品類型,屬于一種彈性規定和兜底條款。該條款表明,著作權法對于作品的保護范圍,絕不限于立法所明確規定的作品類型,只要某項智力成果符合立法對于作品的認定標準,即便其表現形態并不屬于前述任何一種作品類型,也可以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伴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作品的類型也處于動態發展的過程當中,對于那些非典型的作品形態,以及在立法頒布并生效之后才涌現出的新的作品類型,法律同樣有保護的必要。立法的彈性規定,為此類作品納入著作權法的保護范圍留下了一定的適用空間。
以上是我國《著作權法》所列舉的全部作品類型。通過對這些作品類型原理化的解讀,既是對著作權基本理論透徹理解的過程,也是原理運用能力的具體培養過程。在日常的學習和思考中,不斷對基本原理進行制度代入式的分析,有助于個人相關思維能力的提升以及問題意識的養成。
[1] 參見王遷著:《知識產權法教程》(第四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2頁。
[2] 我國《著作權法》只是在條文中對各類作品進行了簡單的列舉,并未對各個作品類型的內涵作出明確的界定。對此,《著作權法實施條例》進行了必要的補充,在第4條中對每種典型的作品類型作出了確切的定義。
[3] 例如,《美國版權法》在第102條(a)款中明確規定,作品受版權法保護的前提條件,在于該作品已經被固定在了任何有形的媒介之上。
[4] 例如,《美國版權法》在設置復制作品的法定許可、使用自動點唱機播放音樂的法定許可、廣播的法定許可時,針對的都是一般的音樂作品,并不適用于作為戲劇作品組成部分的音樂。參見《美國版權法》第115條、第116條、第118條的相關規定。
[5] 如《著作權法》所規定的各類鄰接權。
[6] 例如,以德國為代表的大陸法系國家的著作權法認為,人們在日常生活當中的“抓拍”行為,在難以反映拍攝者獨特的智力創作、無法達到獨創性高度要求的情況下,由此產生的照片是不能作為攝影作品受到保護的。但考慮到很多照片仍然具有商業價值,在實踐中有被保護的必要,故而立法對此類照片也施以“類作品”的法律保護。只不過攝影作品在德國的保護期是作者有生之年加死后70年,而不構成攝影作品的照片的保護期一共只有50年,顯著低于攝影作品的保護期。
[7] 參見《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第2條、第3條的相關規定。
[8] 在《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正之前,立法對此項的表述為“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其他作品”。相較而言,原先兜底條款的表達更注重描述作品保護范圍的空間維度,即除了《著作權法》所列舉的作品類型之外,對其他法律法規所規定的作品《著作權法》也加以保護。而新的兜底條款則在原有空間維度的基礎上,增加了作品保護范圍的時間維度,這意味著即便某些當前難以預見且法律沒有規定的作品形態在未來出現,只要其符合作品的特征,就可以得到《著作權法》的有效保護。顯然,目前兜底條款的表述方式更為精當,保護范圍也更為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