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的山上鋪滿了一望無際的凈白,一小隊人像雪地里的一只長蚯蚓般一個護著一個的往上爬,他們腳上形制和模樣相同的枯草色棉鞋在雪地里踩出一個個厚厚的腳印,深深的腳印窩轉瞬間又被大雪覆蓋得干干凈凈,棉鞋表層的枯草稈松脫飄落,在眾人走過的雪地里鋪了一路,又轉眼間被大雪深埋得看不見半點草稈影子。
“嘁,這才走了一日就又壞成這般模樣了,虧得昨日那老叟還道這些草是用草藥水特殊浸泡過的,黏得更結實來著。瞧瞧,我這都壞了第二雙了。”
一名士兵看著腳上濕噠噠的鞋子,不由得皺眉抱怨。他腳上的那雙鞋草稈差不多已經完全脫落,雪水浸透了草稈下面厚厚的棉布,士兵感覺腳上像裹了兩千斤的鐵。這還不算,被藥水泡過的草染得棉鞋發(fā)出一股濃濃的臭藥味,熏得士兵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吶,我這雙備的給你,別抱怨了。一個老人家手工做東西不容易,偏偏還都不收錢給了我們,怎么也比咱前幾日腳上那些單鞋強了。”
前排的副將聽到士兵抱怨,一轉頭將手上單拎著的一雙鞋丟給了士兵。店家昨日送鞋給他們一干人時還特意做了解釋,為了防止路滑,所以這些適合在雪地里走的棉布鞋子外面都編著一層厚厚的枯草稈,草稈編得極細密,還能防著滲水。怕他們不夠穿,店家干脆把所有屯著的鞋子都一并給了他們,可惜鞋子數(shù)目不太多,每個人差不多只分得兩雙。
“害,估計到底是老了,眼睛一花做得就不扎實,不然也不至于這些草一根不剩地全脫了。劉哥兒,你把鞋給了我,一會兒你腳上的也壞了該穿什么?”
士兵坐在地上換著副將給的干凈鞋,那名叫做劉壯的年輕副將看了一眼自己鞋上半脫的草稈,里面的棉布其實早已經濕了不少,浸得他腳掌生疼,劉壯裝作不在意的笑了笑,他晃了晃自己的背上的包袱道:“不用擔心我,我?guī)Я搜恚瑢嵲诓恍芯蛽Q上靴。”
“穿這鐵靴爬山重得要死,還不一定防滑,殿下都說了不讓我們穿,你咋還帶上了?”
“以防萬一嘛,這不是就快用上了!”劉壯指了指周圍因為草鞋壞掉,不得已早早換上戰(zhàn)靴的幾名將士。實際上那些戰(zhàn)士因為穿著沉重的戰(zhàn)靴,正被累得大喘氣,他們厚重的盔甲下面流著許多大粒的汗珠,冷熱夾替之下戰(zhàn)士們感覺自己要染風寒。他們撐著膝蓋,通過呼出的白氣勉強瞧著副將,不滿的開口抱怨:“也不知道殿下是如何打算的,明知爬山需得輕裝行路,就算是為了保暖,也不至于就非要叫弟兄們穿站甲出來吧。這又重又累的,怕是還沒找到雪靈芝將士們的命就撂這兒了。”
劉壯秀氣的兩道眉忽地一蹙,語氣冷硬道:“慎言!殿下豈是你能評頭論足的?殿下這般下令,自有殿下的道理,我等身為下屬,只需聽令行事即可。”
士兵們的對話傳到前排的泰煙耳朵里,泰煙讓祁司辰牽著自己,轉步子過來到說話的將士們面前,她一抖身上鮮艷的紅披風,將上面窩著的雪花都抖落下去,這才藹藹一笑道:
“無礙,本宮也知你們穿著戰(zhàn)甲爬山不易,只是昨日店家于本宮說了,這雪地里到處一片白,極容易迷瞎眼睛,你們平日里的衣裳又都是些死氣沉沉的色,只有戰(zhàn)甲上還有些紅纓添色,那衣甲本身又是和木頭一個色,好歹是能幫著你們在這雪地練一下眼睛。店家常年住在這山下,定是比我等外路人更清楚這雪地中的規(guī)矩的,再者,這山里有野獸,穿著戰(zhàn)甲也能多少防著一些。這也是祁皇子的意思,你們不信本宮,祁皇子身為北國人,他接觸過雪地,他的意思你們總該信吧?”
泰煙拉了拉祁司辰的衣袖,祁司辰配合的點了點頭,他其實也只是在皇宮里看過雪,真正來這落滿雪的大山卻還是頭一回,自然是跟著泰煙聽店家的。士兵們累極了,也都低著頭聽了卻蔫蔫的不回話,泰煙又瞧了一眼鞋子浸濕,滿臉疲態(tài)的他們,心里一軟道:“本宮瞧著你們是都累了,今日天色也確實不早了。劉副將,你去傳本宮的令,讓將士們就在這附近找個寬敞平坦些的地方駐扎吧!”
“諾!”
劉壯沖泰煙抱了個拳,便前前后后的跑去吩咐士兵們尋地方準備安營駐扎了。年紀最小的泰煙跟著爬了一天,亦腿酸麻的軟軟一個人靠在祁司辰的胸膛前面。她其實早就累得不行了,多虧有祁司辰一路牽著她的手硬拽著她,不然泰煙早就兩腿一軟,從坡路上滾下去被雪給埋沒氣兒了。祁司辰挑了個凸出平地來的大石頭,又拍干凈了上頭的雪盤坐著,然后將泰煙抱在自己腿上,有輕有重的替她揉捏著酸痛的小腿肚子,還道:“今日不是計劃再爬一段的嗎?這天目前還是能看得清的,你要累了我可以背你繼續(xù)爬。”
泰煙被他捏的小腿漸漸找回了一些知覺,只舒心的將腦袋靠在了祁司辰的胸口,又愜意的閉上了眼睛道:“不了,既已經下令了就沒有再撤回來的道理。反正也已經到地方了,慢慢找便是,太急了本宮也恐將士們的身體受不住。”
泰煙說著,又俏皮的抬起頭來,拿兩條即便套了三層厚襖子也依然纖細的胳膊,圈住了祁司辰的脖子,祁司辰嚇得耳朵根一紅,手上的動作便停滯住,生怕手上不走心捏疼了泰煙。他看著泰煙近在咫尺的嬌花面龐,腦子一渾,呼吸便不由得加重了幾分,就連耳畔也不知在何時自動濾去了將士們尋駐地的,嘈雜又粗獷的那些聲音,唯留下泰煙一人甜膩膩的幼嫩嗓音,道:“再說了,本宮有祁哥哥拉著不怕摔,有祁哥哥捏腿不怕酸,將士們可沒有本宮的祁哥哥!”
嘭!
一瞬息間,祁司辰整個腦袋便徹底被蒸紅了,泰煙在他懷里沖年輕的兒郎甜甜的笑著。祁司辰看著女兒家亮晶晶的紫色杏眸像月牙兒般彎彎的朝自己瞇著,煞是喜人,那底下襯著杏眸的肌膚細嫩光滑,同雪一般好看。他瞧著泰煙,心里也怦怦跳著,竟不由自主的低了頭去,想要輕啄一口這惹人心生喜愛的面頰。
咳-咳咳!
于是劉副將來告知泰煙將士們已經尋到駐扎地時,便恰巧撞見了這副叫人耳根生紅的場面。泰煙這才反應過來祁司辰要做什么,當即臊得一只手推開了他的臉,她強撐著作出一副冷靜傲然地模樣來,揚起下巴問劉壯道:“何事?”
“啟稟殿下,弟兄們已經扎好帳篷了,殿下和祁皇子可以隨時進去歇息。”
“誰……誰要同他一道用一個帳篷了!”
泰煙紅著臉,誤解了劉壯的話,劉壯看小公主縮著脖子的尬模樣,連忙解釋道:“啟稟殿下,是暫時只搭了一個,將士們想著方便您二位先休息。您要是不樂意屬下命人即刻便再搭一個去。”
泰煙知曉自己誤會了,又見劉壯要將兩個人的帳子分開,忙抬起手止住他:“別,既如此,也不勞你們費心,你們只搭自己的便是了,本宮和祁皇子這里不用你們再折騰了。”
“諾!”
劉壯抱了個拳,他看著小公主嘴硬的模樣,又偷瞧一眼公主背后抱著她的祁司辰被捂住臉的模樣,不由得在心里笑出聲來:沒有憂愁的天真年紀就是好啊!
說完,他也不管小公主被他莫名的笑意弄得兩邊臉又刷紅了一層,只默默的退下去和兄弟們扎帳子去了。等劉壯離開,泰煙這才慢吞吞的把手從祁司辰臉上移開,她感受著手心方才熾熱的溫度,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去,不敢看祁司辰。
祁司辰倒是紅著臉兒伸手將泰煙給抱了起來,他知她身子嬌弱,這半天腿腳定還半麻著,并未完全恢復,本想著帶她去帳子里歇息,但劉壯他們卻在空地上生起了火,在烤一路獵來的野味。泰煙吃了幾個月的干糧,即使在山腳下的客棧里老板給的也大部分俱是些素食。突然聞到了肉香味,饞的她兩個眼珠子直放光,口水嘩啦啦的往地上豎著淌。祁司辰看懷里的人這饞蟲模樣,沒辦法的帶著她往火堆邊走,劉壯他們瞧著公主眼睛放光的被抱過來,亦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沒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也是有這般惹人心聲憐愛的模樣,到底還是個未及笄的孩童啊……劉壯看著小公主,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他撕下一只最肥的腿,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遞了過去:“殿下,如果不介意飯食粗糙,便同屬下等人一起用吧!”
泰煙看著眼前黃橙橙的大兔腿,耳朵里卻只聽著了“一起吃”三個音,她生怕有人再過來搶,一把抓過兔腿抱在懷里便猛地低頭啃。祁司辰抱著她,和將士們一起席地而坐,小兒郎歉意的看向辛苦烤了半天肉的劉壯和一眾將士道:“對不住了,煙兒在京中錦衣玉食慣了,眼下受了這許多日的苦,想來是熬不住了。還望眾將士莫要見笑!”
泰煙一聽這話可惱起來了,她嘴里吃著兔腿肉,又立起兩個好看的大眼睛,舉起拳頭來含糊不清的捶著祁司辰的胸脯:“誰說本宮熬不住了!在找到雪靈芝前,再大的苦本宮也受得,不許小瞧本宮!”